“四点半了。”贝诺低头看了眼腕表,金属表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抬眼看向身旁的两人,“咱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周亚柒伸了个懒腰,栗色卷发在风中轻轻晃动,伸手挽住墨陌的胳膊,指尖不经意碰到对方手腕上的银色手镯,“你要直接去我家吗?”
“不了,还有时间,我想回去补个觉。”墨陌摇了摇头,一缕碎发垂落在她微蹙的眉间,声音很轻,像是被午后的倦意浸透。
八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般黏稠,三人踩着停车场滚烫的沥青地面走向那辆黑色迈巴赫。贝诺的衬衫后背已经洇出一小片汗渍,他快步上前为两位女士拉开车门,金属门把被晒得发烫,指尖触碰的瞬间传来细微的刺痛。
“小心烫。”贝诺低声提醒,手掌在车门框上方虚虚护着。墨陌弯腰钻进后座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腕,带着柑橘洗发水的清香。周亚柒则故意用手扇风,抱怨道,“这鬼天气,我的睫毛膏都要化了。”
空调的冷风终于驱散车厢内积蓄的热浪。
车子驶上环海公路时,下午四点半的阳光穿过防紫外线车窗,在墨陌的指尖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懒懒地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半开的车窗漏进咸湿的海风,夹杂着远处沙滩上游客的欢笑声。
“到了。”贝诺的声音伴着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传来。车子缓缓停在小别墅前,刹车时碾过一颗晒得发软的银杏果,发出黏腻的声响。
墨陌的指尖在车门把手上顿了顿,透过车窗看见庭院里的蓝花楹开得正盛,紫色花瓣边缘泛着夕阳的金色,像是被镀了一层薄薄的蜜。几只知了在树荫里不知疲倦地鸣叫,此起彼伏地织成夏日的背景音。
周亚柒从前座转过身来,精心打理的栗色卷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伸手替墨陌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发丝,眨眨眼,“晚上见?”
墨陌弯了弯唇角,这个动作牵动了她晒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声音里带着午后特有的慵懒,“嗯,晚上见。”
贝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与她短暂相接,空调出风口吹动他额前垂落的黑发。
“需要我晚点来接你吗?”贝诺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泓冷水,与车外蒸腾的热浪形成鲜明对比。
“不用。”墨陌推开车门,热浪裹挟着蓝花楹的甜香扑面而来,让她想起去年夏天喝过的紫阳花特饮,补充道,“我自己可以。”
“别睡过头了,你的周妈妈可是念叨一整天了。”车门轻轻合上时,周亚柒突然降下车窗,半个身子探出来,促狭地笑着,“说你再不去尝她新腌的梅子,就要被隔壁王阿姨家的女儿偷吃光了。”
墨陌噗嗤笑出声,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腕间的手镯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告诉她给我留两罐。”墨陌挥挥手,看着车子缓缓驶离。轮胎碾过晒软的柏油路面,发出轻微的黏连声,直到红色尾灯在热浪蒸腾的拐角处模糊消失。
庭院喷泉的水珠溅落在墨陌的脚背上,晶莹的水滴在阳光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她垂眸看着自己拉长的影子与婆娑树影交织,耳边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与远处园丁修剪灌木的咔嚓声,在闷热的空气中交织成夏日的私语。
推开别墅大门,冷气混着薰衣草香迎面扑来。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落地窗,将整个客厅染成琥珀色。墨陌踢掉小白鞋,在地毯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凹痕。赤足踩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脚趾陷入绒毛的触感让她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将帆布包包抛向沙发,与皮质沙发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唯独那个印着“锦瑟华年”的纸袋被轻放在茶几中央,真丝面料随着她的动作沙沙作响,像是藏着一个欲说还休的秘密。落地钟的钟摆在暮色中规律摆动,滴答声在静谧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墨陌整个人陷进靠枕时,薰衣草的幽香从亚麻织物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
她闭眼的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旗袍店里陈师傅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那双手抚过孔雀蓝旗袍盘扣时的颤抖太过明显,指节突出的骨节在阳光下泛着青白,像是枯枝上最后一片不肯凋零的叶子。老人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太多情绪,眼角的皱纹里仿佛刻着数十年的风霜。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里藏着说不尽的故事,喉结上下滚动时,围裙带子也跟着轻轻颤动。他和母亲墨华秀之间,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渊源。若非如此,一个阅尽沧桑的老人怎会在她这个小辈面前如此失态?那间“锦瑟华年”的店铺里,处处都有母亲留下的痕迹——玻璃柜里排列的木质线轴,工作台上那把她惯用的银剪刀,还有墙上那幅褪色的老照片里若隐若现的侧影。这些痕迹就像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沉水香,缠绕在每一个角落。
思绪又跳到商场偶遇华雪伊的场景。那位当红女星被粉丝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脖颈间的钻石项链在镁光灯下璀璨夺目,每一颗钻石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武器,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华雪伊抬手整理头发时,腕间的限量版手表闪过一道冷光——和宋一霆常戴的那款是情侣系列。或许只有这样被人追捧的大明星,才配得上宋一霆那样的豪门少爷吧。这个念头像根细小的刺,悄然扎进心底,随着每一次心跳微微刺痛。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指腹下的肌肤微微发烫。一声轻叹从唇间溢出,在静谧的空间里荡开浅浅的涟漪。窗外,八月的热风裹挟着蝉鸣,将窗帘吹起又落下,白色纱帘像一只挣扎的蝴蝶,在光影中上演着无声的独白。
她伸手摸索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播放键时,德彪西的《月光》从隐藏式音响中流淌而出,清凉的音符如涓涓细流漫过她紧绷的神经。钢琴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与落地钟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 随后走进了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蒸汽很快模糊了镜面,她在雾气氤氲的镜子上无意识地画下一个量子符号,又看着它慢慢消失。挤出的沐浴露带着淡淡的雪松香,这是宋一霆最喜欢的味道。水流顺着她的脖颈流下,在锁骨处短暂停留,最后汇入排水口,带着一天的疲惫消失不见。
浴室的门缝里飘出最后几缕蒸汽,在走廊的冷气中迅速消散。墨陌裹着丝质睡袍走出来时,发梢的水珠滴落在锁骨凹陷处,顺着肌肤细腻的纹理缓缓下滑,在睡袍领口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突然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被盛夏午后灼热的气浪扭曲了音调,只剩下断续的嗡鸣在耳畔萦绕。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照亮了她湿润的睫毛。光线穿透睫毛上细小的水珠,在她眼底折射出细碎的光晕。微信群里,陆能的消息顶在最上方,那只熟悉的布偶猫表情包正歪着头卖萌,蓝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陆能:「小陌,今晚阿也去接你,我带陆老爷和陆夫人过去。」(附上一个熟悉的猫咪表情包)
墨陌盯着屏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笑容。她屈起膝盖,将下巴抵在膝头,指尖轻点屏幕回复:「要盛装出席吗?」发送键刚按下,对话框上方立即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陆能:「你不故意扮丑就行。」
墨陌忍不住笑出声,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陆能那张装着一本正经戴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偏偏每次都能被她一句话噎得耳根发红的模样。
有一次酒会,她不过是故意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这位向来不羁的陆总就不小心把红酒洒在了定制西装上。
群里很快热闹起来。周亚柒发了个夸张的表情包,粉色兔子表情包突然跳出来,长耳朵俏皮地晃动着:「陆总,你是不是怕小陌太漂亮抢了你的风头?」后面跟着三个坏笑的表情,活像她本人狡黠的眼神。
陆能:「是她抢的,我无所谓。」 这条回复让墨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烫伤的地方,指尖感受到脉搏的跳动突然加快了些。
周亚柒立即乘胜追击:「哦?那陆总的意思是,今晚的重点不是我妈的寿宴,是要拐走我们小陌陌咯?」
漫长的三秒停顿后,陆能只回了简短的三个字:「...你闭嘴。」
墨陌把脸埋进鹅绒抱枕里闷笑,发梢的水渍在浅灰色布料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像一幅随意晕染的水墨画。阳光透过纱帘斑驳地洒在地毯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墙上。
睡意像潮水般漫上来时,她听见窗外园丁修剪灌木的声响。“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与钢琴曲《月光》的节奏奇妙地重合,仿佛一场即兴的合奏。朦胧中,新割青草的气息从落地窗的缝隙钻进来,混合着卧室飘来的安神香薰——是宋一霆之前出发带回来的线香,带着淡淡的檀木味道。这气息让她恍惚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的暑假,在梅园,她也是这样躺在窗边的摇椅上,听着蝉鸣入睡。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墨陌勉强睁开眼,看到陆能私发的消息:「记得等高也去接你。」简单八个字,却让她想起之前在陆能的备忘录里看到的高也的行程表——精确到分钟的安排,连等红灯的时间都计算在内。
她把手机轻轻扣在胸口,冰凉的机身贴着肌肤,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阳台上的风铃被热风吹动,发出零星的叮咚声。远处隐约传来冰淇淋车的音乐,是那首熟悉的《茉莉花》,旋律被夏日的热浪扭曲得有些失真。
在彻底坠入梦乡前,墨陌模糊地想:这个夏天,或许会有什么不一样。 就像那件藏在纸袋里的孔雀蓝旗袍,在特定的温度下会显现出隐藏的纹样;就像她手腕上的银镯,在满月之夜会微微发烫;就像墨陌公寓里衣柜里那张床单,里面藏着他们谁都不愿先提起的秘密。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整个房间染成蜜糖般的金色。墨陌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睡袍的腰带松松散开,露出腰间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闹铃响的同时,高也的信息也到了,墨陌看到后不禁笑了笑,她总在和这些对她了如指掌的人“过招”,为的就是不让他们对自己过于担心。
闹铃响起时,墨陌正梦见一片孔雀蓝的海洋。她伸手按掉闹钟,指尖触到手机屏幕的瞬间,高也的信息恰好弹出:“我在别墅门口,醒了吗?你弄好出来吧,我在外面等你。”
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光纹,她眯着眼轻笑——这个男人总是如此守时,连发信息的时间都掐得分秒不差。
“阿也,你不进来吗?”她回复道,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将问号的尾巴画得格外圆润,像极了某人微醺时上扬的嘴角。手指划过屏幕时,余光瞥见酒柜上那瓶见底的山崎18年——琥珀色的酒液只剩最后一滴,悬在瓶口要落不落。墨陌眯起眼,那滴酒映着光,恍惚间仿佛看见宋一霆修长的手指曾握着这瓶身,是在她来之前独酌?还是在她来过之后的小酌?瓶身上残留的指纹早已干涸,就像某些未说出口的话,悄然蒸发在夏日的空气里。
高也的回复来得很快,“不要随便邀请异性进屋。”
墨陌撇撇嘴,这语气简直和宋一霆如出一辙。她想起上次,宋一霆捏着她下巴说“不许在我不在场的时候喝酒”的样子,眼睛暗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那等我十五分钟。”她按下发送键,拇指在屏幕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指纹。赤足踩上胡桃木旋转楼梯时,冰凉的漆面让脚趾下意识蜷起,像受惊的蝶翼收拢翅尖。二楼衣帽间里,成排的定制衣架泛着冷光,那些按照色系光谱排列的衣物中。那套象牙白无袖西装套装静静悬挂着,真丝面料垂坠如凝固的月光,在灯光下泛起珍珠母贝般的虹彩,那些暗纹的排布遵循着黄金分割的韵律,此刻正分解成无数道液态的金线,缠住墨陌的视线。
墨陌利落地套上那套剪裁考究的无袖套装。象牙白的亚麻上装衬得她肩线愈发流畅,同色系短裤下摆恰到好处地停在膝盖上方三寸,露出晒成白皙的小腿。她对着穿衣镜将长发挽起,银簪穿梭间带起几缕不驯的发丝,在耳际蜷成慵懒的弧度。中号圆圈耳环随着偏头的动作相触,发出风铃般的清响,惊醒了空间里浮动的微尘。挑选手拿包时,指尖在三个雾霾蓝款式间游移——最终选定能严丝合缝收纳手机、口红与粉饼的哑光款,拉链开合间发出丝绸摩擦般的细响。
墨陌扶着胡桃木楼梯扶手缓步而下,指尖在磨砂玻璃柜门上划出一道半透明的轨迹。那双象牙白高跟鞋静静躺在定制的丝绒衬布上。她弯腰系踝间细带时,耳畔的耳环轻轻摇曳,在锁骨凹陷处投下细碎的光斑,宛如雾中振翅的银蝶,每一次颤动都牵起微凉的风。
推开别墅铜门的瞬间,八月滚烫的热浪裹挟着庭院里盛放的阿拉伯茉莉香扑面而来。高也正倚在黑色奔驰的前盖上抽烟,修长手指间腾起的烟雾在晨光中晕开淡蓝色光晕。见她出现,他立即将烟头按灭在随身携带的钛合金烟盒里,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阳光为他深邃的轮廓镀上金边,却照不进他骤然暗沉的眼眸。
“今天这身……”高也的声音比平时低哑,目光从她纤细的脚踝一路上移到用银簪挽起的发髻,“好像还真的要扮丑一下,才不会招引太多目光。”
“没办法,底子好。”墨陌转动脚踝调整鞋带,踝骨在阳光中泛着珍珠光泽,笑着抬手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腕间那道烫伤已经淡得快看不见,“怎么也抽上了?”
“跟着亚柒和阿能厮混久了。”高也低笑时露出标志性的虎牙尖,伸手拉开车门的动作带起一阵薄荷烟味的风,西装袖口的黑玛瑙袖扣擦过她腰间,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不喜欢?”。
坐进副驾驶时,她的真丝裤装与皮质座椅摩擦发出丝绸撕裂般的细微声响。系安全带时,她闻到了高也身上熟悉拿破仑之水——和宋一霆用同款香水。这个发现,让她眼角的泪痣都生动起来。车载香氛系统正在挥发蒂普提克的檀道,三种木质香调在密闭空间里暗自角力。
高也关车门的力度有些重。他调整后视镜的角度时,镜面恰好映出墨陌的脸,发动机启动的嗡鸣声中,他低沉地说,“那我们出发吧。”
墨陌望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别墅,车窗外,八月的风裹挟着热浪,将紫藤的花瓣吹落在挡风玻璃上,像一场紫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