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葳蕤里，朝兮看着多年不见的张海客，猛然想起那一年在汪家总部外，张海客与他遥遥相望，那莫名奇怪的表情。
当时，他不解其意，时间久了，也便不放在心上了。
而今仔细思量，只怕是张海客在汪家日久，查出了什么陈年旧事吧？而张海客没有立刻来找他，失踪经年，或许是因为知道的只是只言片语，一直暗地里查证……到如今，他设局引他前来，当是已经证实。
所以，才来寻仇。
心中有了计较，朝兮反而淡定起来，平静地看向张海客，道：“你果然是没有白白在汪家待着。看来，你都知道了？”
张海客对他此刻的沉静有一种本能的不满，遂冷哼一声，道：“是啊，我卧底进汪家是个意外，原本，是想能寻找机会毁掉汪家……却没想到，你，吴邪，你们设计了这么疯狂的一个计划。我从中策应，直到他……”
张海客说到此处，就瞟了一眼黎簇，方继续说下去：“他逃出了汪家。这令汪家人信仰崩溃，就像当初的张家……我当时还在暗中庆幸，却在离开汪家前，误打误撞得知了一件陈年旧事……”
汪家对过去曾与他们合作过的“张惊浪”，一向是讳莫如深的，这一部分要归功于以汪锐为首的旧日高层的隐瞒。
可是，自从王蛇来到朝兮身边起，这个改名换姓了的“故人”，就再度出现在了汪家的视野之中。
前后十余年，朝兮一点点破坏了汪家的布局，而吴邪和黎簇的出现动摇了汪家人赖以生存的根基。在心思各异的高层会议中，终于有人再一次提起了这个名字。
张惊浪。
从前的惊涛骇浪，如今的血里朝生。
汪家人把他与吴邪相提并论，因为这是汪家历史上，第一个偏离了核心团队计算推演的传奇人物。
按照汪锐留下来的笔记，这个张惊浪，才是张家真正的恶鬼，总有一日他会像毁掉张家那般，把汪家也拖入深渊。
由于几十年来朝兮一直没有参与有关“长生”的事情，日子一长，汪家就没人把汪锐的话当真了，都以为那只是汪锐在长期卧底伪装生活后，产生的不成熟的论断。
直到危机四伏之时，他们才意识到错误——但对汪家而言，这个错误已经来不及了。
对凑巧得知的张海客而言，他还有很多时间去印证。
张海客回顾往昔，他与谢朝兮的交集大多是源于张起灵，属于“保皇党”之间的同道合作。即便后来偶然知晓他们是伯侄关系，也并未影响这个判断。
不管为了什么，如果是当年的张惊浪与汪家合作，里应外合，毁掉了张家，那总能查到端倪。
他苦思良久，觉得张家的毁灭，除了张起灵圣婴身份的揭破，还有一个重要的导火索，就是前代张起灵——张瑞桐，与内家话事人张瑞山在泗州古城中内斗火并，有人死于自相残杀，有人死于火并后的坍塌事故。
那次行动，只有张起灵活了下来。
据张海客所知，张起灵的养父张也成，也死于那场内斗。
看起来，这件事与张惊浪并无关联。可是张海客利用自己身在汪家，伺机查询过汪家的行动记录，得知当年，泗州古城的坍塌事故，与汪家有关。
汪锐带人去过那里，并引燃了炸药。
那张惊浪呢？又在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在明面上，那次行动并没有张惊浪，可是张海客知道，张惊浪与张也成年少时便交情很好，很可能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内情。
于是在汪家覆灭后，他重新找到了泗州古城的遗址，用了整整九个月，才挖通了那里，在泥土之下发现了许多具骸骨。
时隔百年，想要分辨他们的身份已经不可能了，但也算是机缘巧合，他在地下发现了一张人皮面具，模样很像他记忆中的张也成。
那时候的人皮面具……只能用真正的人脸做成。
整个张家都知道张也成死了，事实上他也的确死了，但他的脸却被人剥下来，做成面具，然后有人以张也成的身份去了泗州古城。
想要把这么多好手，包括当时的族长，杀死在地下，如果只是张惊浪和汪锐两个人，不太可能会如此轻松。
除非……是在一片黑暗中，用盲杀之阵。
所以，才有了模拟集训时，张海楼和张千军万马对谢朝兮的那次试探。
结果，全如张海客所想。
张惊浪杀了前代张起灵，张惊浪与汪家合谋，张惊浪毁了张家。
多年以后，张惊浪摇身一变成了谢朝兮，这么轻易地放下过去，和张起灵伯侄相认，潇潇洒洒地过着富贵闲人的日子。
凭什么？！
恨意像是经了火的野草，在张海客的心里疯狂燃烧，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为张家、为张起灵所付出的一切，他如何能忘？
每每看到镜中那陌生的容颜，他就觉得透不过气来，非得把那个名为“张惊浪”的毒疮亲手剜下来，才能稍解心头之恨。
但是，自从那年在巴乃的交手，他就自知远不是张惊浪的对手。况且，只是杀死张惊浪，也无法抵偿张家覆灭给他，给他们所有活下来的张家人，所带来的痛苦。
后来，他便想，那就干脆把张惊浪珍视的东西毁掉吧。
这几年，朝兮一直在寻求解救黑瞎子眼睛的办法，张海客想要查到其中原委简直是轻而易举。恰巧张海楼知道盲冢的存在，张海客谋划过后，一个“诛心之局”就这么诞生了。
按照计划，张海楼寻机去找了黑瞎子，用石胆虫盘为诱饵，将他们引到盲冢。
因为盲冢的危险性，谢朝兮一出动，与他关系匪浅的几个人都参与了进来，黑瞎子、吴邪、解雨臣……当然还有张起灵。
但他们不会对张起灵动手，所以张海楼提前来到了这里，将张起灵拦在外面。张海客则利用墓室原本的机关，把他们困在此处。
黎簇执意参与，是个意外，但张海客并不在乎这个意外，若他有命活下来，张海客也不准备对他做什么，把他带出去也就是了。
张惊浪此人，眼中并无家族大义，却偏偏为了几个外人涉足陷阱，实在是愚蠢。
“原来如此。”朝兮听罢原委，居然笑了出来，“陈年旧事，你能查出真相，确实不易。我当年既然敢做，就不怕有朝一日大白于人前。”
“你不怕？你不怕，何必改名换姓？你不怕，何必从始至终，瞒着小官儿？”张海客忍不住啐道，几乎握不稳手中的刀枪。
朝兮沉默了一下，随即道：“我不把自己当成张家人，自然不需要再叫张惊浪。至于他……他知道与不知道，也不会改变这一切。”
“呵呵……”
张海客气极反笑，等笑够了，才红着眼眶说道：“是啊，这才是二叔的性情。既然你早有准备，那今时今日，也是时候让你为当初的罪孽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你别搞错了。”
谢朝兮的刀锋对准了张海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毁掉张家从来不是我的罪孽。那种腐朽恶心的家族，就该万劫不复。而希望那种腐朽恶心的家族能重新焕发所谓荣光的你们……都是一群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