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噩梦了?”
霍须遥的声音像一缕穿透寒雾的晨光,轻轻落在萧金耳畔。
更准确地说,应当是某种突如其来的惊悸将萧金从混沌中拽回现实。
洞内静得可怕,唯有北风在岩缝间呜咽穿梭,如同逝者的低语。
萧金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些荒诞不经的梦境碎片仍在脑海中盘旋。
难怪会经历那样不真实的场景,原来只是一场梦。“现在几点了?”他哑着嗓子问道。
霍须遥垂眸瞥了一眼腕表,那双漆黑的眼睛始终凝视着时间流逝的刻度。
“差十分六点,”他声音很轻,“天快亮了。”
“抱歉,睡了这么久......”萧金喃喃道,梦里某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到现在仍清晰的刻在他脑海里。
霍须遥闻言轻笑一声,眼尾的笑纹在昏暗光线中若隐若现:“不必道歉,难得见你这样放松地睡去,你紧绷太久了。”
他向后靠向嶙峋的岩壁,半阖着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思绪似乎飘向了远方,“所以,刚才你梦见什么了?”
萧金摇摇头,粗粝的指腹抹去裤腿上黏腻的泥灰。
那些潮湿的触感让他想起梦中令人窒息的寒意。“不算好梦,”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但在某种程度上给了我重要提示。”
“哦?”霍须遥转过头,黑杖的金属尖端在岩壁划出浅浅痕迹,“我想听听。”
这话里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期待,尽管他努力维持着漫不经心的姿态。
萧金没有察觉,那些梦境残留的影像仍在他视网膜上灼烧,是时候理清思绪了。
他缓缓撑起身体,长时间蜷缩在冰冷地面让每根骨头都在抗议。
当站直身体时,头顶的雪融化恰好滴下一颗水珠,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坠落声。
“那个梦在暗示,”萧金突然攥紧拳头,指节泛红,“我哥不是死于严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压得极低,像淬了毒的匕首,“是被人蓄意谋害致死。”
霍须遥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论。
他蜷缩在岩壁凹陷处,试图用体温融化周围的寒意,但失败了。
“或许,”他望着洞顶垂挂的冰凌,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是你放不下执念,所以——”
“我承认你说的不无道理。”萧金打断他,眼神却比洞外的坚冰更冷,“但我会继续追查,直到找到能让我信服的证据。”
因为有些火焰啊,一旦点燃就永远不会熄灭。
霍须遥沉默良久,突然举起黑杖。
白炽的光束扫过萧金面前那面看似平凡的岩壁,照亮了布满岁月痕迹的石面。
那些凸起的岩石经过千万年风雨雕琢,表面光滑如釉,触感温润得近乎诡异,就像被高温煅烧过的瓷器。
“你睡着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黑杖的光芒在岩壁上画出一道弧线,他的嘴角咧出弧度,“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萧金狐疑地靠近。
指尖抚过那些浑圆的凸起时,他竟产生一种错觉,好似这面墙具有生命,正在与他进行某种危险的呼吸博弈。
他突然发力,整片岩层顿时爆裂开来,碎石飞溅中露出一个篮球大小的窟窿。
当萧金徒手扒开表层碎石,触碰到下方坚硬异物时,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那是层层叠叠的水泥块,严丝合缝地封存在岩壁之中,像一道来自地狱的封印。
震惊与好奇一齐涌上来,他知道有一个真相在等着他。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等身高的墙体轰然崩塌。尘埃落定后,一具完整的人体骸骨赫然呈现,在白炽光晕中泛着森森白光。
萧金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的表情凝固成与那具骸骨别无二致的模样:惊骇、绝望,以及某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答案?”
萧金站在那片森白的骸骨前,喉咙发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常识告诉他,这具尸骨被封在这里绝对不止两三年了。
有的骨骼已经风化得近乎脆弱,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有的却依然保持着相对完整的形态,甚至能隐约辨认出生前最后的姿态。它们排列得过于整齐,像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又像是……某种等待。
霍须遥帮他将周围的岩石和水泥全都破开,就像是撕开盖在丑陋面孔上的一层伪装的皮,最底层的、最本质的东西,现在正清晰的暴露在他们面前。
这是多么壮观的一幅画卷啊!
不止一具尸骨,而是整整17副,占据了整个洞内的墙壁,而且排列整齐,看上去这些尸骨的年代都不一样。
起初霍须遥只觉得这些作品是某人,或者某些人的恶作剧,但联系这个小镇的习俗和背景,他一下就明白了。
萧金肯定比他了解得更深,这些尸骨,肯定跟害死萧重苦的人脱不了干系。
但有一点萧金不明白,如果那些人是为了做这种事而害死他哥哥,就应该在他死后,也将他的尸骨封在这里,随后等下一个受害者。
可…无论萧金怎么仔细看,这里都没有萧重苦的尸骨。
当年萧金是亲眼看着哥哥下葬的,他的尸体就被安葬在郊外的墓场。
不过,根据程涉提供的消息,萧重苦的尸体,如今应该被安放在逆色圣堂里的某个地方供人参拜。
或许,应该去看看哥哥的尸身,才能找到答案了。
在他沉思时,霍须遥发现了一个线索:“你过来看看这个,你之前说过,额头有这种纹路的人,都被叫做——‘气运之子’?”
萧金抬起眼,怎么会有那种……
无论多不可思议,他还是拖着沉重的腿,往霍须遥的方向走过去。
霍须遥指向其中一具骸骨,那是一具成年男性的尸骨,姿势端正,仿佛生前最后一刻仍在祈祷。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骨上那道清晰的赤色纹路,在手杖光芒的映照下,宛如燃烧的火焰,烙印在骨头上,仿佛与生俱来。
“emm,恕我之前还怀疑过‘气运之子’的真实性,你说,这东西被刻上去的可能性大吗?”
萧金很感谢霍须遥没直接说出那个让他心脏难以承受的事实。
是的,已经很清楚了。
这里的17具骸骨,每一个头上都有这样一个火焰纹路,这并非人死后有人拿着小刀一笔一笔刻上去的,而是天然形成的骨纹。
天然形成?
这简直是荒谬。
可更荒谬的是,它们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真实得令人窒息。
不过,这其中,也掺杂了伪造品。
最小的那具骸骨,萧金能看得出来,额骨上的火焰纹路虽然精致,但边缘过于锋利,颜色也与其他骸骨的天然纹路截然不同。
他立刻猜到了尸体主人的身份——是陈家那个假扮“气运之子”的小儿子陈宁安。
埋葬尸体的人,就算是在尸骨上刻下纹路,也要将其葬在这里,可见其偏执很深。
将尸骨偷偷葬在这里的人,和杀死他们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是的,想到这里,萧金不得不相信,上山祈福就是个骗局,这些“气运之子”早亡的原因,和祈福脱不了干系。
他们大概率都是被人害死的。
这些骸骨的死亡时间跨度很大,但排列方式太整齐了。
萧金看着那些尸骨的摆放位置:有人刻意把它们封在这里,而且……
而且,一个人恐怕很难做到这种事,他们很有可能是……一伙人。
萧金沉默了很久。
“所以……上山祈福,根本就是个骗局。”霍须遥看明白了整件事,萧金能想到的,在他 睡着的时候,霍须遥也想到了:
“这些‘气运之子’,根本不是被神明选中,而是……被某些有心之人选中成为祭品。”
霍须遥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进萧金的血肉里,尤其是“祭品”二字。
见萧金仍沉默不语,霍须遥继续分析道:“而他们被害死的原因……很可能和‘祈福’本身有关。”
萧金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排列整齐的尸骨,那个梦是正确的,是这里死去的这些人,在给他托梦。
“祈福…挡灾……”萧金喃喃念叨着这两个词汇,他意识到所谓的“祈福”不过就是个骗局,但他想不明白的是,造这么大一个骗了全镇人的骗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