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爱人救赎
八月初,英国晴雨交替,平均温度十几度。
风向紊乱,下雨的时候,雨丝被刮得乱七八糟地飞,打伞是完全没用的。就像命运的暴击,无法预料是从何而来,只能忍着。
李想趴在窗台上,透过玻璃窗看着古堡外的草坪上站着淋雨的一个人,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尊铜雕像。
池虎端了一盘蓝莓过来,放在他手边。
“老板,给你看一张照片。”
那是拱形的花架长廊,有紫藤花的花序垂下来,还有蔷薇大片大片的绽放,紫白粉的配色,像婚礼的拱门,蝴蝶飞来飞去。
这是鹿苑阳光房外搭建的鲜花长廊。
李想一阵心酸,有点想哭,可是没有眼泪。
这些花的花期在六到七月,花开得最美的时候我没来得及看,现在想看也没有了。
错过了,真的错过了。
“老板,你吃一点,这些蓝莓很新鲜的。”
蓝莓的颗粒规格统一,大小刚好能够盖住眼睛,每一个都带着鲜绿的果柄,还没吃就已经闻到香味了。
李想把蓝莓放回盘子里,转头,枕着手臂继续看窗外。
风还在吹,雨还在下。
我的世界,什么时候能天晴呢?
池虎皱着眉,发出一声悠长的:“呃……”
李想心烦不已。
“有话说。”
“算一算时间,鹿苑的蓝莓应该可以收获了,不知道跟西班牙的蓝莓相比,哪一个更好吃。”
“再好吃的蓝莓也是蓝莓味,吃不出草莓味。”
李想闭上眼睛,装睡。
池虎突然俯身,帮李想拉起披肩盖好,顺便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你尝尝,也许有呢。”
李想一下直起身,看向池虎,眼神直愣愣的。
池虎明白他上钩了,但按计划保持神秘笑容。
“雄鹰豹子一样的老板,试试嘛。”
李想一下眼睛就亮了,这么久的疗养都没有让他有好转,但在这一瞬间,他的气色就像个活人了。
“他、他在这里?”
池虎装作不明白。
“他? 他是谁呀?”
李想一下哽住,启动轮椅,转头就走。
池虎站着不动,把蓝莓重新端回手中。
果不其然,李想走开五米之后转头回来,一把夺过蓝莓果盘,留下一个掷地有声的“哼”!
池虎抚着胸口星星眼,双手合十向天拜拜。
“求求了,求求了,不管是谁,求求了。”
五天后,李想回到北京。
他一身西装精致得体,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特意调整了眉形,擦了粉底和遮瑕,稍微涂了一点唇膏,喷了些柑橘调的香水,却又坐在轮椅上,美丽而脆弱。
在他的面前是一扇位于三里屯的平层豪宅的大门,三十一层。
这栋大楼地上有三十六层,分三部分,低层是商业,中层是国际酒店,高层是住宅公寓,最高层是顶奢复式。
如果组织这栋楼的业主合影,李想还真站不了前排,所以他特意挑了户型不大不小、楼层不高不低的不显眼的一套,但是采光很好。
池虎用副卡刷开门,推着李想进去,闪身躲入工人房。
李想自己摇着电动轮椅前进,感觉这房子格外干净,是有人住过但精心打理的干净,而不是毫无人气的崭新。
客厅的落地窗没有安装窗帘,阳光不要钱似的泼洒进来,在窗边会客区摆着些雕塑、绿植和一组范思哲沙发,大落地窗下的长沙发是浅棕的绒毛皮革,大坐深,高靠背,坐靠面呈黄金交角,让人很想在上面睡午觉。
李想脑子里有混乱的光影跳出来,他按着轮椅调头,到别处查看,路过厨房准备去外面露台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影。
他按动轮椅按键后退,回到厨房门口。
回字形的中厨房落满阳光,到处白亮亮的,有新鲜柠檬的香气。厨房中央有个四方形状的岛台。就在背靠着窗、面对着李想的那一边,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牛仔蓝的衬衫,袖子挽起来,到小臂位置,里面搭配着白t恤。领口位置的皮肤是小麦色的,健康有光泽。他的发顶蓬松柔软,低着头看手机,刘海有点挡眼睛。
李想的心脏扑通、扑通跳,急忙去看手环数字,曲线正在拉高。
他驾驶轮椅走开了些,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突然的视线上移,血液流动,他有点晕。
他扶着墙壁缓了一会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
“来了?”
“嗯。”
台面上摆满了零食,还有一碟新鲜的柠檬片。陈一航没看他,放下手机,拿起一板养乐多,插了吸管,一瓶一瓶地喝。
李想有点奇怪,他从来不吃酸的。
是不是他也很紧张?
想到这里,李想就更紧张了,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去冰箱,拉开门,看到里面好多蔬菜水果,冰箱门里侧满满当当地站着奶制品和饮料瓶瓶罐罐。
他拿了一瓶苏打水。
“什么时候来的?”
“前两天。
李想拧瓶盖,可是没力气,几次滑脱,弄得手指生疼。
“那……什么时候走呢?”
有脚步落地的声音,陈一航站起来了。
李想的心一下提得老高,手开始发抖,几乎捏不住玻璃瓶。
脚步越来越近。
后背一下被拥住,李想猛地向前倾,整个人贴在冰箱门上。热乎乎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将他紧紧密密地环抱住,连肩膀也被下巴扣住。
李想心神一荡,然而全身立即竖起警惕的密刺,他用力挣扎。
“别碰!我脏!”
然而,桎梏在他腰上的手并不放开。
“你香香的。”
李想心脏抽疼,很想回身抱住陈一航,可是他不敢。那些屈辱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夜夜做噩梦,每每惊醒了,满嘴的血腥,拖着软弱无力的双腿爬去卫生间干呕。
陈一航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微微叹了一口气,拿过李想手中的苏打水,放到旁边台面上。
李想的肩膀瘦得硌人,整个人就是一把骨头,他被环抱着转身,严严实实被人圈在怀抱中。
陈一航眼睛红红的,眼神沉痛、忧郁。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沉默了一秒,李想嚎啕大哭!
被囚禁被折磨被羞辱,痛苦的治疗,孤独的康复,这么久他都没有哭。
但现在,他真的绷不住了。
他紧紧抱住陈一航的脖颈,哭得像个小孩子,哭到喘不过气来,全身发麻,没有力气。
陈一航坚定地环抱着他,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喉结滚动,眼泪倒流。
萨里古传回来的信息很简单,只说李想受了伤,流了很多血,但他并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伤。池虎也没说全,只说他的老板割腕自杀,但被抢救过来了。
现在看李想的态度,陈一航全部都知道了。
你在我这里这么娇气地养着,却被别人那样糟蹋。
李想哭得抽抽噎噎:“你没有来晚,我知道你一定起了很大的作用,萨里古肯定是你让他来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是个没用的男人,只会让你心烦……你别要我了,我不干净了,我也不想……不想……”
李想痛苦地闭上眼睛。
陈一航叹息一声,捉住李想的手腕,清清楚楚地看见割腕的伤痕。
亲吻李想手腕的伤口,他轻轻地抓着李想的手,与他五指交握,感受发力和灵活度,引着他的手指比出数字:一、二、三、四、五、六、十。
“人手腕的动脉有两条,一条是桡动脉,一条是尺动脉,都藏在腕掌内侧,肌肉和肌腱下方。割腕自杀,需要割破肌肉和肌腱,把动脉血管彻底切断,要做抗凝血准备,以及血压降低导致出血停止的预防。”
陈一航抚摸李想的侧颈,薄薄皮肤下颈动脉在急速跳动。
“你真想死,这里,一刀就结束了。”
李想一下闭上了眼睛,眼泪长流,靠在陈一航肩膀上。
“我……不甘心,我不想死。可是我要怎样活下去啊?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脏。”
陈一航亲吻李想的侧脸,被躲开。
“你不脏,别这样说你自己。”
李想失魂落魄地摇头,抬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这里脏了,洗不干净了。”
陈一航咬了咬牙,揽着李想的膝弯将他抱起来。
李想紧紧抓着他的领子,眼神瞬间惊恐!
“你干什么?”
陈一航抱住李想,偏头贴了贴他的额头。
“别怕,别怕,我帮你忘掉那一切。”
李想急促地喘息着,可是又愿意去相信。
“可、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陈一航的眼神理所当然,就好像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好像他是天外神仙,人间的至痛至苦在他这里是小儿科,手掌挥挥就能解决。
“可以!只要你相信我!”
客厅沙发被从落地窗前推开了些,露出两米多宽的缝隙。
身后就是北京城,就是三里屯最热闹的街区。
李想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面前宽大而空荡的客厅,眼神黯淡。
“你也要……羞辱我吗?”
“别怕,是单向玻璃。”陈一航吻了吻李想的后颈:“是我。”
温度相贴,是我爱的人,这让李想回到了人间。
瞬间有一种愠怒从他心底生出,别人折磨我,你也觉得我不值钱了,开始折磨起来。
“变态!”
陈一航笑起来。
“你提醒我了,还可以更变态的。”
他一把拉开了窗户!
外面的声音一下涌进来,和正午的热浪一起!
李想倒吸一口凉气,挣扎着要跑,可是他没力气。
“我求求你了,别这样。”
他觉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排队来伤害自己,这种感觉,真的比死掉还恐怖。
“我求你了,求你了。”李想哭泣着,全身都在颤抖。
哪怕是被施以暴行的时候,他也没有求饶,但现在是陈一航,他真的不能接受心底唯一一片净土变成焚烧我的炼狱。
然而无论怎样哀求,他都没有被放过,被一个兽医认认真真的检查,疤痕一条一条、一块一块增生隆起,每一处都被触碰、按压、抚摸、评估,连深处伤口新生的软肉也感受到阳光的灼热。
李想哭得泪如泉涌。
“流氓!”
陈一航虽然表面稳得住,但心里已经疼得不行了,从受伤的痕迹能看出来曾经被施暴的凶残,他的身体各个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表面损伤和组织挤压伤、磕碰伤,幸好没有韧带拉伤和骨折,否则他这辈子都有可能站不起来了。
不过,一辈子还长,总不至于就此断送。
“我相信你。”
陈一航突然道。
不知为什么,李想福如心至,明白了这个意思。
他忍着疼痛和羞耻放松自己。
检查没什么痛苦,但是,也没什么感觉。
李想绝望而自暴自弃,他想,也许我不行了,我是个废人了。
李想有那么一瞬间想起曾经给陈一航看房子的视频,他对装修多豪华地段多贵无所表示,唯独对落地窗情有独钟。
陈一航指指上方一个水晶吊灯,亮银的灯座就像凸面镜,完完整整将两人的样子照出来。
李想呆呆地仰头看着,悲哀的伤难以令人启齿,尤其是爱人,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默默死去,也不想脏了他。
“是我,你看清楚了,是我。”陈一航嗓音发哑,安抚秘境。
李想虽被抱住,却全身冰凉,肌肤直接相贴的触感瞬间让他万分紧张。
我曾无比想要有人强烈地需要我,甚至他对待我蛮横专断,我也是期盼的。可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只想杀了对方!
幸好,他们没有安排一个感染者,或者给我用什么毒品。
李想软弱地靠在陈一航的胸口,深深吐气,如果真的是那样,自己再也没有脸活在这世上了,更不可能,更不可能……
“李想,李想。”
陈一航轻声呼唤。
“你看着我,你看看我。”
陈一航轻吻李想的额头鼻梁和眼皮,扶着他立起身子,将他整个人很轻松地往后掰成个c形,但没有任何痛苦也没有任何费力。
陈一航好惊讶,你怎么这么软?
他笑了。
李想瞬间气得要命。
“你有病吧你!你笑话我!”
陈一航一下笑得不行。
“我我我我是想起来,你总使劲儿磋磨我,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动作特别轻松简单呀?其实疼死了!”
李想一下红了脸,他不知道自己居然在经受了那么多残酷对待后,还可以脸红。
“那、那我觉得……我觉得你有潜力嘛……”
他抱住陈一航,闻到皮肤上专属于陈一航的特殊味道,闻一口就长生不老。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他不想哭了,心里的另一种渴望疯狂生长,压过了羞耻,压过了自弃,压过了罪恶感。
“早知道,我就痛痛快快地给你了。便宜了别人。”
“忘了这些,我能让你全都忘掉。”
陈一航一手按着他的后腰,一手托起他的下巴,轻轻挠了挠,眼神干净而执着,爱恋爱怜。
“你想不想,亲亲我?”
李想瞬间眼神冒火?
哎呀!商量什么?
他抓住陈一航的衬衫后襟,攀到他身上,一口咬住他的嘴唇!
亲吻甜蜜如往昔,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李想觉得一阵阵恍惚,自己像一个游戏英雄,在闯过层层关卡,被打得丢盔卸甲之后,有一位法师的好心法师捡到了他,修补破破烂烂的他,需要的、想要的以及连自己都觉得是幻想的,全都给你,全部补满。
他还是想流泪,可是更想快乐地歌唱。
然而嘴被堵住。
“你小点声儿,别以为楼层高外面就听不见。”陈一航话音含着笑。
那么是谁坚持要开着窗办事的呢?
李想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陈一航什么,这辈子落在他手里,迟早会被他气死!
“我们回房间,我好好给你睡。”
李想的手伸进他的。
陈一航笑着躲开,一下把他调转!
他只有腹肌部分这一点身体挨着沙发靠背,整个人几乎就是被倒提起来!
但万幸的是沙发靠背够高,他的脸还没有亲吻冰凉的瓷砖地。
然而,陈一航怎么会轻易放过他,把沙发往前推 ,一直推到落地窗边,李想一抬手就能摸到玻璃。
像网上测试小狗聪明不聪明,抱起来用头去撞墙,看会不会抬起前爪去支撑。
那么,我算是聪明的还是不聪明的?
李想脸的斜前方就是大玻璃落地窗的边沿,他此刻眼睛直接能看见商业楼楼顶和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广场上一个超大个的气球兔子正在抬头看着他,在风里摇摆,像是在跟他挥手。
李想抚摸着被晒得发烫的玻璃,不知道这窗子的质量好不好,但听说有二十吨之重!
如果陈一航没抓住自己,自己就会撞向这扇大玻璃,也许携带着二十吨的碎玻璃砸向三里屯的广场!
哇哦!就算自己死了,恐怕也会被别人记住很久很久。
“陈一航,一航,陈总……”李想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全身僵硬:“你可一定一定要抓住我啊!”
“可以。”
说着,陈一航掐着他腰的手故意松了松!
李想一下坠落,感觉心脏从喉咙里掉出来了!
“你……变态!”
李想连哭带笑的,手掌乱挥,撑住地和窗,立即又被拉高,回到应有的位置,还可以更高。
掐着他腰的手稳稳的,灼热的,坚定牢固。
“我抓住你了!抓住了!”
李想瞬间明白了他的心。
这仿佛是阳光撕开密布的乌云,慷慨地拥抱着哭泣的自己。
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好像就在刚刚从脑子里被控出来,穿过窗子掉落出去,随风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