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逸欢与她四目相对。
短短数秒后,她轻轻颔首。
“好。”
然后,她一把拉过凭栏听雨,转身朝塔顶奔去。
她跑得很快,一步踏出一个急促的节拍。
她们终于要去面对一切混乱背后的推手,一直注视着一切的大统帅。
......
阶梯很长,塔顶很高。
叶逸欢与凭栏听雨一路疾行,终于踏上最顶层。
一扇紧闭的木门静静伫立在走廊尽头,门上还贴着一张泛黄的名牌——【办公室】。
不是预想中的作战指挥室,也不是宏伟的核心大厅,而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办公室。
——大统帅真的会在那扇门背后吗?
叶逸欢皱了皱眉,走上前,一把推开。
门没上锁,被这么一推,“吱呀”一声开了。
屋内出奇得安静。
屋里的一切陈设都如那扇门一般普通。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书架、老式电脑、木质办公桌、微微掉屑的皮椅。靠窗的角落,还放着一株早已干枯,却被小心封存的植物标本。两侧书架上还有更多同类标本,整齐排列在透明玻璃匣中,贴着褪色的生物编号标签。
——这里太干净,也太正常了。
以至于它在这个废土与末日、锈铁与硝烟交错的世界中,显得格外怪异。
一切都陈设得像一个曾经文明尚在时的普通行政办公室,偏偏不像统御搜捕队的大统帅、废土末世中人类最高指挥官的居所。
在钢铁轰鸣与辐射残骸筑起的世界中,这间朴素得近乎温柔的办公室,如一场深埋在人类共同记忆中的梦——温暖,且不真实。
叶逸欢缓缓走了几步,目光最终落在正对窗户、背对着她们的那张椅子上。
坐在椅子上的人始终没有动,连呼吸都微弱到无法察觉。
“......那就是大统帅?”凭栏听雨压低声音,对着叶逸欢耳语,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下一刻,椅背缓缓转动。
轮子在木质地板上碾出一声刺耳的咯吱响,坐在上面的人终于露出全貌。
那是个看上去早已步入耄耋的老人,他的皮肤蜡白干瘪,面部皱纹深陷,仿佛所有的生机和活力都被时间榨干。
他的口鼻被一整套复杂的呼吸面罩覆盖,连接着数十条生命维持用的金属管线。管线一路蔓延至墙角的设备上,那是一台依靠能源运转的机械装置,每一次轻微的呼吸声,都是这套系统在苦苦支撑他的生命。
他的脖颈上还有几道被重金属支架固定住的接口,他甚至无法转头、起身,整个人都被锁死在这张椅子上,只剩下脆弱的意识依托在钢铁架构上苟延残喘。
这......就是大统帅?
人类世界里最高的决策者、最铁血的统御者、秩序与镇压的象征,竟是这样一个靠机械呼吸、不能行动、浑身插满管线的将死之人?
叶逸欢与凭栏听雨都怔住了。
“欢迎你们。”
老人的声音透过机械助力器发出,失真又空洞,
“......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仿佛都需要费尽力气。
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却依旧牢牢地锁定在两位不速之客身上,那眼神十分复杂,夹杂着数不清的情绪。
听他这话,像是等候多时了。
叶逸欢攥了攥拳,又近了一步:“你......就是大统帅。”
隔了片刻,老人才说道:“是我。”
听到老者亲口承认,叶逸欢和凭栏听雨才终于相信,那个被数万人敬仰、服从、献上忠诚的大统帅,居然真的是这样一个坐在生命维持装置里的耄耋老人。
“很失望吧?”老人干笑了几声,笑声十分沙哑,好像是枯树上剥裂而下的老树皮,“好不容易闯到塔顶,却发现这里并不是所谓权力的巅峰,而只是一座沉默的坟茔。”
盐烧鹅和Sparko还在楼下阻拦追兵,叶逸欢没空跟他废话。
“我不是为了权力而来,我只是想问个明白——”
叶逸欢深吸一口气,扬声问道,
“为什么你建立秩序塔,修筑格里诺壁垒,却又不许任何人踏出半步?”
“为什么你早就预测到了灾变,却没有立刻构建避险通道,只是在镇中制造着临时的避难所,将人们困于等待死亡的陷阱?”
“为什么你早就知道变异兽的成因,明知道它们并非天然诞生,却直到最近才推行所谓的‘人类进化’,用活生生的血肉为你的实验试错?”
“你手握所有资源,却不建立一个完整的社会制度,只是让民众毫无道理地仰望你,用恐惧维持着整个秩序,将权力集中在塔尖?”
“为什么你要研发善意系统,告诉人们行善有报,却允许系统出现漏洞,设计善意连携机制,鼓励人性彼此消耗,再用‘利他’诱发贪欲?”
“为什么你严格管控白晶,封锁一切信息,却又故意让白晶流入民间,吸引那些‘不该知道的人’露出野心,然后用‘正义’之名将他们一一清除?”
“为什么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不是为了防止混乱,而是为了掩盖你一直以来隐瞒的、关于真实存在的灾变的事实?”
“为什么你明明永远用不到,却还是用九层楼的空间,藏下那台庞大的盾构机?”
叶逸欢再次走近,眼神无比锐利,
“你坐在这塔顶,如同神明一般高高在上,却从未真正伸出过援手。”
“你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仅存文明的维系者,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切毁灭。”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陡然低下,
“为什么我这样的仿生智能单位会被制造出来,却又被抛弃在废土之中?”
“如果我只是个代替人类工作的智械,那为何我会模仿人类到如此细致入微的程度?为何我会拥有情感,而不是用最高效率实现目的的机器?”
问话结束,空气骤然凝固。
大统帅缓缓抬起头,他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呼吸面罩,落在叶逸欢的脸上,眼神幽深难辨。
“我……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