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韫前方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
她转头望去时，一条小蛇盘踞在粗壮的枝桠上，小黑蛇通体墨黑，却并非沉闷的暗哑色泽。细密的鳞片层层叠叠，每一片都光滑油亮，在光线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仿佛淬了一层薄冰，又似浸过深潭的寒水，神秘而危险。
它约莫手指粗细，三角脑袋微微昂起，猩红的信子快速吞吐着，一双竖瞳直直锁向树下的枝韫，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枝韫动了杀心。
一阵轻快的笛声响起，耳边忽有银铃闪烁。
枝韫抬头寻声而去。
树下小山丘上背光而立着一位少年。
少年精雕细琢般的脸庞。鼻梁高挺，唇瓣微薄，肌肤白皙如瓷，身形纤细颀长。
墨发及腰长发，额前缀着蝴蝶银，几缕不羁碎发垂落额间，却因眉眼间的清隽，自显几分神秘。
一袭紫棠色交领短衫，深色衣襟上，绣着苗疆特有的古老图腾，暗红丝线勾勒的纹路。
脖颈间缠绕的黑绳，缀着小巧银铃，若有风过，应会溢出细碎清响。耳畔长坠的耳饰，银片与珠串轻晃，晃出几分山野灵韵。
他静静立在那。
手中握着一把笛子。
少年狭长的眼眸淡淡扫过来，幽蓝的瞳孔宁静而神秘。
下一刻小黑蛇尾巴一甩，从树枝上直直坠了下来！
“嘶——”
蛇影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它没有摔在地上，反而精准地缠上了一个刚从树后转出的少年的手腕。
小黑蛇顺着他的手指而上，最后在手腕处一圈圈盘绕起来，首尾相接，像一只浑然天成的黑色玉镯，只留出个小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皮肤。
司渊看着枝韫微微一笑，两颗小虎牙露出，他笑得明朗，露出梨涡。
“姑娘手下留情。”
司渊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这是我的宠物，平日里顽劣惯了，许是惊扰到姑娘了。”
枝韫瞥了眼少年腕上温顺盘绕的小黑蛇，又看了看对方坦然的神色，眉头微蹙道：“林中蛇虫凶猛，阁下倒是心大，将这等毒物带在身边。”
司渊抬手轻轻抚过腕间的蛇身，小黑蛇像是听懂了话，信子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它看着凶，其实性子温驯得很，从不轻易伤人。”
司渊指尖在蛇首上轻叩了两下，小黑蛇便乖乖缩起脑袋，只留一圈黑鳞贴在少年腕间，乍一看竟真如饰物一般。
枝韫沉默不语，如琉璃般清冷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司渊。
“我是路过，扰了姑娘清净，这就离开。”
司渊脚步轻缓往林深处走。
几乎是同一瞬间，枝韫倏地执起长弓，将支羽箭搭上弓弦。
一手挽弓，另一只手扣住弓弦，缓缓弯弓至极处。
琥珀色的瞳仁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浅芒，漂亮澄透得不像话，漆黑长睫下，眼神却是一派肃然杀意。
冷酷到了十分，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底下却是波涛汹涌。
她将箭矢缓缓对准了司渊。
箭离弦。
前方的司渊似是有所察觉。
他微微侧头。
那支箭贴紧他耳朵，从面颊擦过，带断一绺鬓发。
夜风迎面扑来。
少年精致面容上，瞬间留下一道细细血痕。
司渊身形一僵，转回身，眸中闪过复杂情绪，有不解，亦有隐匿的暗色，抬手抚上脸颊血痕。
他肤色本就白皙，映衬得有些刺目，而后他抬眸，望向枝韫的目光复杂至极。
像被惊扰的幽潭，泛起难言的涟漪 。
司渊嗓音低了几分：“姑娘这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天边晚云渐收。
徐徐山风吹动林间苍茫暮色。
一抹残阳落在少女明媚的脸上。
枝韫幽幽开口。
嗓音轻飘飘的透着一贯的清冷。
“你是何人？你的装扮看着不像中原人，况且这一片已被圈作狩猎场，按说不会有外人进入。”
司渊望着枝韫，嘴角笑意不减，轻声道：“姑娘莫要多疑，我不过是个喜好游历的苗疆子弟，听闻中原风光好，便悄悄进来瞧瞧。”
这狩猎场的围栏。
于他而言。
也拦不住想探奇的心呀。
枝韫的目光掠过他染血的脸颊，落在远处交错的树影间，她忽然抬手指向左侧一片相对开阔的林地。
“那边才是出口。”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
“沿那条溪走半里，能看见围栏的缺口，是往年猎户留下的。”
司渊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暮色已将林径染成渐变，唯有风穿过枝叶的声响在低回。
他眉梢微挑，似是有些意外，却没多问。
“多谢姑娘指路。”
司渊转身，衣角在风中轻轻扬起，他没有回头，身影很快便融入渐浓的暮色里，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枝韫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树影深处。
夕阳掠过她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远处的风声里，仿佛还留着少年衣袂拂过草木的轻响。
……
马蹄踏过满地碎金般的落叶，夕阳正渐渐沉至西山背后，只余下漫天瑰丽的霞光，将天际染成一片熔金与绯红交织的锦缎，连带着林间的风，也染上几分暖意。
晚宁提着裙摆站在树下，见枝韫归来，眼睛一亮，“皇姐可算回来了，我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
枝韫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暮色里，少女的脸庞被霞光衬得柔和。“上来。”
晚宁望着马背，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我…我不会上马。先前是宫女抱我上去的，这般高，我怕摔着。”
晚宁抬头，见枝韫坐在马背上，漫天霞光中，她看见马背上的红衣少女朝她伸出一只手。
“无妨，我拉你。”
莫名的，晚宁生出一种安稳的力量。
指尖刚触到枝韫的手，微凉的触感便顺着皮肤漫上来，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道。
明婉宁的心跳得更凶了。
像揣了只扑腾的雀儿，却奇异地静了些。
她望着枝韫被霞光染成金红色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皇姐其实…
一点都不像父皇说的那样嚣张跋扈。
从前总听宫里人说，皇姐性情刚烈。
可方才她见自己迷路，眼底却没有半分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