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遇刺，龙颜大怒。
一道旨意火速传遍狩猎场。
各处关卡增设三倍卫兵，往来人员需持令牌通行，连林间小径都架起了暗哨，原本尚带几分野趣的围场，顷刻间如铜墙铁壁般戒备森严。
秋狩夜宴前，篝火噼啪作响。
沈观山越过几案去枝韫那边。
“殿下，听说你昨夜遇刺了？没伤着吧？”
“劳表哥挂心，就是擦破点皮，不碍事。”
沈观山眉头却没松开。
“围场里守卫不算少，敢在这儿动手，可不是小事。那伙黑衣人，查出是谁的手笔了吗？”
帐外的喧闹似乎淡了些，几道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枝韫声音不高不低：“没能问出什么来，动手的人被拦下时，已经吞毒自尽了。”
沈观山“啧”了一声。
“倒是够决绝。这事儿怕没那么简单，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不远处，传来一阵尖细的唱喏声。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喧闹瞬间平息，满座宾客齐刷刷起身，敛衽垂首，齐声行礼。
“臣等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明黄色的身影在前，凤袍霞帔的皇后紧随其后。
皇帝抬手虚扶：“众卿平身。”
待两人在主位坐定，其余人才敢依次落座。
主位之下，右侧首位端坐着一位男子，是当朝国师云卿。
云卿恰在枝韫的斜对面，隔着摇曳的篝火，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似秋波。轮廓分明的侧脸带着几分清冷。
一身月白道袍不染纤尘，领口袖缘绣着暗金色的云纹，乌发如瀑般垂至腰际，仅用一根白玉簪挽住。
肤色是常年不见烈日的冷白，鼻梁高挺，唇色偏淡，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睛，瞳色比常人略浅。
却难掩其绝世容颜。
宛如神祗，让人不敢直视，却又难以移开目光。
对视的瞬间，似含着一层薄雾，疏离得像山间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却又在眼尾微挑时，泄出难以言喻的锐利。
云卿的出现，总能轻易攫住帐内大半目光，尤其是席间的女眷们。
有世家小姐悄悄用团扇半掩着脸，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往他那边瞟。
连几位年长些的夫人，也忍不住低声议论几句，话语里满是对这位国师容貌与气度的惊叹。
只是这份瞩目里，鲜少掺着寻常女儿家的绮念。
谁都知道，这位国师是陛下当年亲自从护国寺庙请下山的。
自入朝堂以来，便一心辅佐君王，于男女之事上淡漠得近乎绝情。
传闻曾有贵女托人说项，想求陛下指婚，却被他一句“尘缘已断，一心向道”回绝得干脆，此后再无人敢在这桩事上动心思。
可即便如此，每逢宴席，仍有无数女子为他侧目。
云卿就坐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偶尔轻叩茶盏，动作间是一种不染俗尘的韵律。
面对周遭或明或暗的注视，他始终神色淡然，目光扫过女眷席时，与看山石草木并无二致。
那份疏离与清冷，非但没让人却步，反倒更衬得他宛如云端之人，引人遐思，却又不敢轻易亵渎。
李岁堇在宴席间隙寻到枝韫。
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没说话先叹了口气。
“别跟我装没事人。你那点伤，是擦破皮还是动了筋骨，我还看不出来？”
枝韫握着温热的茶盏，刚想说“无妨”，就被李岁堇一眼瞪了回去。
“少来这套，你的暗卫是怎么当差的？关键时刻连个主子都护不住，还让你受了伤？不行就换一批，我手下有两个好手，借你先用着。”
“他去救晚宁去了。”
李岁堇挑眉：“护旁人就顾不上你了？”
这理由可不顶用。
他顿了顿，追问，“那你打算怎么罚他？”
枝韫眼尾一挑，“不急，回宫再慢慢罚。在这儿动他，岂不太便宜他了？”
李岁堇没接话，只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眸色沉沉的，像积了雨的阴云，瞧不出半分光亮，让人心里发沉。
……
夜里
傅云岫立在枝韫的营帐外，玄色与暗影融成一片，他目光黏在营帐上，像被什么东西勾着似的。
昨夜，他救错了人，让她受了伤。
他用力掐着自己，好压下那股不合时宜的慌乱。
三个月前，他混进暗卫营，心里烧的全是恨。
他是前朝太子，国破那日，城楼上的火光照亮母后的尸身，也照清了领兵的那个男人——当今的护国将军，枝韫的祖父。
他本该杀了她，用她的血祭奠故国亡魂，这是他苟活至今唯一的念想。
可昨夜却…
他回头望见刺客的刀劈向枝韫，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国仇家恨，什么血海深仇，似乎全没了。
只有一个念头疯了似的窜出来。
不能让她有事。
此刻立在帐外，那股慌乱又缠了上来。
傅云岫闭了闭眼，喉间发紧。
多可笑。
他该盼着她死，盼着大胤朝乱，盼着复仇。
可见到她受伤，他竟下意识想，要是能替她疼就好了。
夜风掀起他的衣摆，像在嘲笑他的动摇。
夜风里忽然掺了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傅云岫猛地睁眼，周身的松懈瞬间褪尽，像蓄势待发的猎豹绷紧了四肢。
他借着月色看见右侧三丈外的树影里，多了个轮廓。
“谁？”
他低喝一声，手已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那黑影没应声，如鬼魅般掠了过来，带起的风声里满是刺骨的杀意。
傅云岫侧身避开对方直刺心口的剑，反手拔剑格挡，“锵”的一声脆响，火星在暗夜里炸开。
来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傅云岫心头一紧，脚下急退，想将人引离营帐，招式间便多了几分顾忌。
可对方却招招狠戾，直往他要害扑，不给他迂回的机会。
三招过后，傅云岫忽然察觉到不对。
对方的身法刁钻，那双眼盯着的，自始至终都是他的咽喉、心口，而非他身后的营帐。
不是冲殿下而来。
是冲他来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肋下就传来一阵剧痛，昨夜被枝韫刺入的伤口，在方才的急退中挣裂了，血浸透了内里的衣衫。
他动作一滞，对方的剑刃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去。
皮肤传来刺痛。
旧伤掣肘，加上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招招夺命，傅云岫渐渐落了下风。
又一剑劈来时，他没能完全避开，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