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岫跪在原地,听着少女满是狠意的话语,眼角的刺痛尚未散去。
他心里莫名浮起一种荒谬的柔软。
枝韫像极了被宠坏的孩子。
得到了想要的糖便笑。
稍不如意就扬起拳头。
枝韫见他这副顺从的模样,倒没了再逗弄的兴致,指尖一松,金钗“当啷”一声落在梳妆台上。
“退下吧。”
枝韫转过身,重新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在外面守着,没本宫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
傅云岫应声,他一步一步退到门外。
翌日天光微亮,叶上露水还未干透,晚宁便提着食盒寻了上来。
她隔着帐门轻声问:“皇姐醒了吗?”
挽月守在门外,见是四公主,她行礼,“殿下刚起身,女婢这就去通报。”
“不必了。”
门内传来枝韫慵懒的声音。
“让她进来。”
晚宁把食盒放在矮几上,笑着打开:“皇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刚出炉的糕点。”
“本来昨日就想来的。”
晚宁挨着枝韫坐下,声音软乎乎的,有点小委屈。
“昨日我跟母妃说想来看皇姐,母妃却拦着不让。”
晚宁拨了拨食盒里的油纸。
“母妃说我性子太跳脱,毛毛躁躁的,怕进来吵着皇姐休息,硬是把我关在营帐内抄了半日的诗。”
“我跟母妃保证了好几次,说一定安安静静的,就看一眼皇姐就走,她都不依。皇姐,你说母妃是不是太严格啦?”
枝韫拿起一块糕点,慢悠悠道:“你母妃言之有理。前日刚遇了刺客,本宫这里确实需要清静。”
“我知道的。”
晚宁连忙点头,又凑近了些,小声问,“那皇姐还好吗?”
枝韫咬了口酥点,甜香漫开来:“好得很。倒是你,今日没被你母妃看住?”
晚宁嘿嘿笑了两声,从食盒里又拿出一小碟蜜饯。
“我趁母妃歇午觉,偷偷溜出来的。皇姐快尝尝这个,甜而不腻,配茶正好。”
晚宁脚边窸窣一响。
她下意识低头,看见一只小黑蛇顺着矮几腿爬上来,鼻尖几乎要蹭到桌上的碟子。
小黑蛇被糕点的甜香勾了来。
它饿了半日,动作又快又急。
晚宁瞳孔骤缩,到嘴边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尖叫卡在舌尖,化作一声短促的抽气。
她往后一缩,整个人快要跌下去,脸色白得像张纸:“蛇、蛇!”
晚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打小就怕这些滑溜溜的活物。
便是夏天看到爬在墙上的壁虎都要吓得躲进母妃怀里,更别说眼前这条吐着信子、浑身泛着冷光的小黑蛇了。
“皇姐!”晚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来人啊,快、快把它弄走。”
她真的怕……
她头皮发麻,只想立刻逃得远远的。
枝韫斜睨了眼探头探脑想够糕点的小黑蛇,抬脚轻轻一勾,将矮几往自己这边挪了半寸,恰好让蛇够不着碟子。
“慌什么。”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件。
“安分些,没瞧见吓着人了?”
小黑蛇懂了,随即盘起身子,规规矩矩地伏在矮几上,只偶尔吐一下信子,再不敢乱蹿。
枝韫想起这小东西打昨天夜里到自己身边,满打满算也快一天了。
她忘了给它喂吃食。
方才它急着去够玉露糕的模样,想来是真饿狠了。
“倒也算你耐得住。”
枝韫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带了点松快。
她这才收回目光,扬声道:“玉书。”
守在门外的宫女应声而入:“殿下。”
“去寻些蛇类的吃食来。”
枝韫韫淡淡吩咐,视线没再看那蛇。
“是。”
玉书虽有些诧异殿下竟要给蛇备食,却也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小黑蛇像是听懂了“吃的”二字,原本伏着的身子抬起,豆豆眼看向枝韫。
它慢悠悠地缠在了枝韫的手腕上。
“皇姐,这是?”
晚宁看的冷汗直冒。
枝韫抚着蛇身:“我养的小畜生,倒是乖顺。”
晚宁哪还敢多待,连告退都忘了规矩,慌慌张张地往后退。
“皇姐我、我先回去了!母妃该醒了!”
人跑出殿门,连带来的食盒都忘带。
…….
玉书端来的生肉放在矮几上,小黑蛇滑了过去,脑袋扎进肉里,囫囵吞咽的模样活像几辈子没吃过东西。
细小的身子随着吞咽一鼓一鼓,不过片刻功夫,盘子里的肉就见了底。
吃完后,它直接趴在空盘边,脑袋一歪,一动不动了。
撑得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了。
枝韫瞥了它一眼,碰了碰它的尾巴。
“懒死了,吃了就睡?”
小黑蛇被碰得晃了晃,却只是换了个姿势,依旧蜷着不动。
“起来。”
枝韫将它拎了起来。
窗外日头正好。
“带你出去透透气,省得在营帐里发霉。”
小黑蛇贴着地面跟在她脚边,时不时窜到草丛里探探,又很快追上来,像团灵活的墨色。
没走多久,小黑蛇忽然钻进路边一簇茂密的灌木丛,好一阵。
枝韫停下脚步,看着那团晃动的枝叶,倒想看看它能折腾出什么来。
片刻后,小黑蛇钻了出来,嘴里叼着块玉佩。它仰着头,尾巴欢快扫着地面,径直朝枝韫游去,将捡来的玉佩放在她脚边。
枝韫弯腰拾起。
玉佩质地细腻得,不大,掌心恰好能握住,刀法流畅,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这般成色的玉本就罕见,再配上这等工艺,寻常勋贵都未必能得见。
她端详着,小黑蛇已游到她脚边
“倒是会找东西。”
小黑蛇尾巴尖得意地翘了翘。
…….
帝王的营帐内。
皇帝放下朱笔,“国师今日脸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
不知是不是错觉。
国师的脸似乎红了。
云卿心头猛地一跳,他摸向身侧。
那里本该系着一枚玉佩,是他下山时师傅亲手所赠,玉身上还刻着隐晦的八卦纹路。
指尖触到的却是空荡荡的衣襟。
玉佩不见了。
云卿的脸色霎时又白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师傅曾反复叮嘱,这枚玉佩在他遇命定之人时自会有所感应,务必贴身收好,不可有失。
他自然不信。
出家之人,何来命定的缘分。
何况他一心为了黎明百姓。
可师父也未曾告知他。
他会和这玉佩通感。
云卿似乎感到有人碰他。
浑身感觉到不适。
“劳陛下挂心,臣无碍。许是昨夜守夜时贪凉,受了些风寒,略有些头沉罢了。”
他垂着眼帘,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