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砂城。
烈日炙烤着黄沙，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城头，赤沙盟的修士披着防风沙的褐袍，紧握法器，目光警惕地望向东北方向黑石峡所在。距离屠刚的最后通牒期限，仅剩最后半日。
城中心，赤沙堡地底深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凝结出水来。赫连雄独眼中布满血丝，面前摊开着一幅粗糙的赤砂城及周边地形图，上面被炭笔密密麻麻标注了各种符号。围在桌边的几人，皆是赤沙盟核心，个个面色沉重。
“盟主，沙蝎帮和狂狼部的人马，今日清晨以‘协防城南’为名调动，但按他们驻扎的位置和行进路线看，更像是要堵住我们向西南‘黄风古道’撤离的通道。”负责情报的汉子声音干涩，“屠刚的黑煞卫，已有两队前出至城外二十里处的‘秃鹫崖’，正在搭建简易法坛，看样子是为夔牛降临做准备。我们的斥候还发现，黑石峡方向有异常灵力波动，疑似在激活某种大型传送或召唤阵法。”
“狗娘养的！这是铁了心要赶尽杀绝！”一名脾气火爆的统领怒骂，拳头砸在石桌上，“跟他们拼了！就算死，也要崩掉屠刚几颗牙！”
“拼？拿什么拼？”另一人苦涩道，“黑煞卫是仙盟精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屠刚本人就是元婴，更别提那头畜生夔牛……我们兄弟修为参差不齐，法器老旧，阵法不全……正面硬抗，是以卵击石。”
绝望的情绪在密室中蔓延。赫连雄沉默着，手指在地图上的赤砂城轮廓上反复摩挲，青筋毕露。交出兄弟，自毁长城，他做不到。死守硬拼，恐怕真的是城破人亡，赤沙盟烟消云散。难道真的只剩下弃城逃亡一条路？可这赤砂城是数代弟兄心血，城中还有依附的部族老幼……能逃掉多少？逃去哪里？
就在这时，密室门被轻轻叩响，一名心腹闪身而入，手中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沾满沙尘的皮质水囊，低声道：“盟主，‘黄风谷’呼延校尉的人刚刚混在运水驼队里送来的，指定交到您手上。”
赫连雄独眼一凝，接过水囊。入手沉重，显然不只是水。他挥手让心腹退下，仔细检查水囊，在囊底摸到一个隐秘的夹层，取出两枚玉简和一小卷硝制过的薄皮。
先看薄皮，上面以特殊药水写着几行小字，正是呼延烈的笔迹：“赫连兄，事急矣。仙盟密报或受阻，然屠刚杀心已定，最迟明晨恐有雷霆之击。沙蝎、狂狼不可信，东南‘乱石迷窟’或有一线生机。珍重。” 短短数语，却让赫连雄心头剧震。呼延烈如何得知仙盟密报受阻？又如何敢断言屠刚杀心及具体时间？这“一线生机”又指什么？
他立刻将神识沉入第一枚玉简。玉简内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清晰详尽的灵力构图——正是黑石峡屠刚驻地内外兵力分布、明暗哨位、巡逻路线、各处防御阵法的节点与预估强度，甚至标注了几处可能的阵法薄弱点和换防间隙！其详尽程度，远超赤沙盟斥候这些天拼死探查的结果，简直像是有人曾站在屠刚身边亲眼所见后绘制！
第二枚玉简内容更为惊人，那是一套完整的、针对赤砂城周边地形的“弹性防御与机动袭扰”战术推演。推演的核心并非死守城墙，而是以赤砂城为诱饵和支点，充分利用戈壁特有的环境——利用即将到来的“黑沙暴”掩护部队机动，在城外预设的流沙区、毒虫谷、风蚀迷道中布置陷阱与伏击点，分割仙盟队伍，特别是……将夔牛引入城西七十里处那片名为“噬灵流沙”的绝地！推演中还附带了数种简易却实用的合击阵法，专门针对黑煞卫的常见战阵，以及数种利用本地材料临时强化防御、制造混乱的小技巧。
这薄皮警示和两枚玉简，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赫连雄心头的阴霾！他呼吸粗重起来，独眼中重新燃起凶悍与希望的光芒。这情报，这战术，绝非呼延烈那个大老粗能拿得出的！背后定然有高人指点！而且这高人，对仙盟、对戈壁、对阵法战策都了解极深！
“盟主，这是……？”几位统领看到赫连雄神色变化，急切问道。
赫连雄没有解释玉简来源，只是猛地起身，独眼扫过众人，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诸位弟兄，天无绝人之路！仙盟想灭我赤沙盟，也没那么容易！传令！”
“第一，立刻按照此图，”他指向第一枚玉简幻化出的灵力图，“调整城防，重点防御标注出的薄弱方向和可能被强攻的点。阵法师按照图中提示，连夜加固这几处阵法节点。”
“第二，抽调最精锐、最熟悉地形的三支小队，携带所有爆裂符、毒蒺藜、陷阱材料，按照第二枚玉简的战术推演，立刻出城，前往‘秃鹫崖’至赤砂城之间的流沙区、风蚀迷道预设埋伏，不求杀敌，只求骚扰、迟滞、制造混乱，尤其是黑煞卫的阵型！”
“第三，组织城中老弱妇孺，由可靠兄弟带领，立刻通过密道向东南‘乱石迷窟’疏散。同时，派一队死士，伪装成主力，向西南‘黄风古道’方向佯动，吸引沙蝎帮和狂狼部注意！”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赫连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的“噬灵流沙”区域，“把所有库存的‘沉沙符’、‘滞灵粉’，还有之前搞到的那批针对大家伙的‘冰棘蒺藜’（正是雷域暗中支援改造后的法器），全部给我运到这片流沙区边缘！老子要给屠刚，还有那头畜生，准备一份‘厚礼’！”
一条条指令清晰果断，虽然形势依旧严峻，但有了明确的对策和那看似不可思议的详尽情报支撑，众人眼中的绝望被一种背水一战的凶悍取代。
“盟主，那夔牛……真能引到噬灵流沙去？那地方虽然凶险，但夔牛力大无穷，能控风雷，未必困得住它。”一名统领担忧道。
赫连雄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困不住，就激怒它！让它追！只要它进了流沙区，速度必受影响，再配合我们的‘厚礼’……就算杀不了它，也要让它脱层皮！屠刚若失了这头畜生，看他还有什么底气嚣张！”
赤砂城如同被投入滚水的油锅，瞬间沸腾起来。在赫连雄的强令下，各种准备紧锣密鼓却又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疏散、布防、设伏、备礼……每一个赤沙盟修士都明白，这是生死存亡的一战。
---
黑石峡，屠刚驻地。
屠刚一身玄黑重甲，端坐在临时搭建的军帐主位，面容冷硬如铁石。他手指敲击着扶手，目光不时瞥向帐外渐沉的天色。按照他与阎殿主的约定，最迟今晚，悬空山的批准令就该到了。届时，夔牛降临，黑煞卫齐出，他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赤砂城从戈壁地图上彻底抹去，用赫连雄的人头，洗刷天刑殿此前在戈壁的“耻辱”。
然而，直到天色完全黑透，预期中的传讯符光仍未亮起。屠刚眉头紧锁，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他派去催促的副官回报，传讯渠道似乎受到不明干扰，与悬空山的联络时断时续，最新一次接收到的指令玉简灵力紊乱，字迹模糊，核心指令部分难以辨认，悬空山方面正在紧急复核。
“废物！”屠刚低声骂了一句，但并未太过惊慌。传讯干扰在戈壁偶有发生，或许是即将来临的“黑沙暴”影响了灵气。他相信阎殿主的决心，攻击赤沙盟是既定策略，不会因此更改。更何况，沙蝎帮和狂狼部已经暗中表态，愿意作为内应。战机稍纵即逝，他决定不再等待。
“传令！”屠刚起身，声音冷冽，“寅时三刻，按原计划，第一、第二黑煞卫中队正面强攻赤砂城北门与东门。第三中队侧翼迂回，配合沙蝎帮、狂狼部，截断其退路，并伺机从内部制造混乱。‘唤灵阵’准备，夔牛大人一到，立刻投入战场，优先摧毁其指挥中枢及核心防御阵法！”
“是！”帐下众修齐声领命。
寅时初，戈壁的夜寒冷刺骨，风声渐厉，空气中弥漫着沙尘的味道。黑石峡方向，刺目的光华冲天而起，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兽吼由远及近，伴随着令人心悸的雷光——夔牛，被召唤而来！
几乎同时，赤砂城方向，数道耀眼的信号焰火升空，在夜空中炸开，全城警钟长鸣！
屠刚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翻身上了一头狰狞的黑色飞蜥，长剑前指：“进攻！”
黑色的洪流自黑石峡涌出，裹挟着风雷之势，扑向数十里外的赤砂城。天空之上，夔牛那庞大如小山的身影在雷光中显现，独目如炬，锁定下方城池。
戈壁的烽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轰然点燃！
赤砂城头，赫连雄披甲持刀，独眼映照着远处逼近的雷光与黑色潮水，毫无惧色。他身后，是数千名同样死战不退的赤沙盟修士。
“弟兄们！”赫连雄声震四野，“仙盟欺我戈壁无人，今日，便让他们知道，我赤沙男儿的血性！弓弩、法炮，准备！阵法师，撑起最大护罩！伏兵队，按计划行动！”
“杀！”震天的怒吼回应着他。
第一波黑煞卫的术法光芒与赤砂城的防御护罩狠狠撞在一起，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火焰、冰霜、金铁交击之声瞬间响彻夜空。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黑煞卫训练有素，攻势凌厉，配合默契。赤砂城守军则凭借城墙之利、阵法之固以及那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悍勇，死死顶住。
天空中的夔牛发出不耐烦的咆哮，周身青色雷光汇聚，一道粗大无比的雷柱狠狠劈向城中心赤沙堡所在！那是屠刚指定的首要摧毁目标。
然而，就在雷柱即将落下之际，赤砂城护城大阵的几处关键节点突然爆发出远超平时强度的土黄色光芒，一层凝实的、带着厚重戊土气息的光幕在赤沙堡上空浮现，硬生生抵住了雷柱！虽然光幕剧烈震荡，出现裂痕，却并未立刻破碎。
“嗯？”屠刚眉头一皱，“赫连雄还有这等阵法底蕴？”他哪里知道，那是赤沙盟阵法师按照玉简提示，连夜紧急加固的结果，调用的是地脉深处潜藏的部分戊土之气，虽不能持久，却足以抵挡一两下关键攻击。
夔牛被激怒，独目雷光更盛，就要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就在这时，赤砂城西、北两个方向，预先埋伏的赤沙盟精锐小队突然从沙丘、沟壑中杀出，并不与黑煞卫硬拼，而是以灵巧的身法、精准的远程攻击和提前布置的陷阱，专门袭扰黑煞卫的后排辅助修士、破坏简易法坛、截杀落单者。他们熟悉地形，行动飘忽，打了黑煞卫一个措手不及，虽然造成的实际伤亡有限，却成功搅乱了黑煞卫的进攻节奏，迫使屠刚分兵应对。
更让屠刚恼怒的是，预计中应该从内部响应、打开城门或制造混乱的沙蝎帮与狂狼部，迟迟没有动静！派去联络的人回报，那两个势力声称遭遇“不明身份者袭击”，正在“激战”，无法按计划行事！
“墙头草！”屠刚瞬间明白自己被耍了，怒火中烧。但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战将，立刻调整部署，命令夔牛暂缓对赤沙堡的攻击，先清除城外的“苍蝇”，同时加大正面进攻力度。
夔牛低吼一声，调转方向，朝着城外袭扰最甚的一处伏击点扑去，雷光犁地，声势骇人。
看到夔牛被引出，赫连雄独眼中精光爆射，对身边一名亲信低喝：“发信号！按计划，引它去‘噬灵流沙’！”
一支特制的、带着尖锐鸣响的响箭射向夔牛方向，箭身上附着的微弱却挑衅的灵力波动，精准地吸引了夔牛的注意。与此同时，那支被夔牛盯上的伏击小队，毫不犹豫地放弃阵地，朝着城西“噬灵流沙”方向亡命奔逃，沿途还不断抛洒出各种带有刺激性气味或灵光的粉末、符箓，进一步激怒和引导着这头上古凶兽。
“想引开夔牛？痴心妄想！”屠刚看出了赤沙盟的意图，冷哼一声，正要命令夔牛不理睬，优先破城。然而，夔牛本性躁烈，被接连挑衅、攻击落空，早已凶性大发，加上那响箭和逃窜修士身上故意沾染的、令它厌恶的某种阴寒气息（取自雷域支援的“冰棘蒺藜”），竟不顾屠刚通过契约传来的隐隐约束，怒吼着追了下去！
“孽畜！”屠刚气得大骂，却也无法强行制止暴怒中的夔牛，只能加派一队黑煞卫跟上策应，自己则把怒火全部倾泻向赤砂城，“全力进攻！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失去了夔牛的正面碾压，赤砂城的压力稍减，但黑煞卫的猛攻依旧如潮。城墙多处出现破损，守军伤亡渐增。赫连雄浑身浴血，亲自带着亲卫队堵住一处缺口，刀光如匹练，连斩数名黑煞卫，状若疯虎。
东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黑夜将尽，但战斗远未结束。
而城西七十里外，被引向“噬灵流沙”的夔牛，正一步步踏入赫连雄精心准备的、充满流沙、毒虫、天然幻阵以及那些特殊“礼物”的死亡陷阱。戈壁烽烟最惨烈、也最关键的篇章，正在那片绝地上演。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