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砂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焦土、血腥与淡淡雷击后的臭氧气味。城墙多处破损，工匠与修士正在紧急修补，担架抬着伤员在残垣断壁间穿行，气氛凝重而忙碌，却也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韧。
赤沙堡内，同样一片狼藉，但核心区域已被迅速清理出来。赫连雄独眼缠着浸血的布条，赤裸的上身包扎着数处伤口，正听取着各部统领的战后禀报。他脸色因失血而略显苍白，但独眼中的凶悍与锐利不减反增。
“……黑石峡方向，屠刚残部已全部撤回，并在峡口增设了防御阵法，暂无再次进攻迹象。我方斥候在百里外发现疑似仙盟新派出的探子，但未深入。”情报统领声音沙哑，“城内初步统计，战死弟兄一千三百余，重伤失去战力者四百余，轻伤不计。平民伤亡约两千，主要集中在北城和东城被突破的区域。库存丹药、符箓消耗近七成，法器损毁严重，尤其是防御阵盘和重型机括。”
“沙蝎帮与狂狼部动向？”赫连雄声音低沉。
“战后立刻派人送来‘贺礼’，言辞恳切，声称之前受仙盟胁迫，身不由己，愿奉上部分物资作为补偿，并希望重修盟好。”另一名统领冷笑，“墙头草，风吹两面倒！若非他们临阵变卦，屠刚的计划也不会那么快被打乱。盟主，是否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赫连雄摆了摆手，牵扯到伤口，眉头微皱：“眼下不是清算的时候。仙盟虽退，但绝不会善罢甘休。戈壁需要暂时‘团结’。收了他们的礼，话可以说得漂亮些，但核心商贸和情报渠道，暂时掐断。让他们知道，赤沙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是。”统领记下。
“噬灵流沙那边……夔牛尸骸处理得如何？”赫连雄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一头堪比化神期的上古雷兽遗种，其尸骸价值难以估量，皮毛、筋骨、精血、妖丹皆是顶尖的炼器炼丹材料，更是象征赤沙盟战绩的 trophy。
负责此事的统领面露难色：“盟主，那流沙区本就凶险，夔牛尸骸庞大，且残余的雷霆之力与阴寒煞毒交织，极不稳定。我们尝试拖拽，但沉陷太深，寻常法器绳索难以承受。强行分割……风险太大，且恐损及核心材料。目前只能派人看守，防止他人靠近或流沙彻底吞没。”
赫连雄沉吟。夔牛尸骸是烫手山芋，也是巨大财富。处理不好，反而可能引来觊觎或灾祸。仙盟绝对不会甘心损失如此重要的镇殿神兽，定会想方设法夺回或毁掉。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进入，低声道：“盟主，黄风谷呼延校尉亲自来了，正在偏厅等候，说有要事相商。”
赫连雄独眼一闪：“请他进来。你们先下去，按方才议定的执行。加强城防与巡逻，安抚伤员与民众。”
众人领命退下。片刻后，风尘仆仆的呼延烈大步走入。他依旧是那副戈壁豪商的打扮，但眉宇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显然这一战，他虽未直接参与，却也承担了巨大压力和风险。
“赫连兄，恭喜！一战惊戈壁，夔牛伏诛，壮哉！”呼延烈拱手，声音洪亮。
赫连雄起身还礼，独眼紧紧盯着他：“呼延老弟，客气话就不说了。这次赤沙盟能挺过来，全赖老弟援手。那‘水’……解了燃眉之急啊。”
两人落座，呼延烈也不绕弯子，压低声音道：“赫连兄，实不相瞒，那‘水’并非老哥我所能酿。我不过是替人跑腿，传个消息，送个东西。”
赫连雄心道果然，面上不动声色：“哦？不知是哪位高人，如此厚待我赤沙盟？赫连雄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若有机会，定当厚报。”
呼延烈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没有任何标识的玉简，推到赫连雄面前：“高人是谁，看了这个，赫连兄或许能猜到一二。另外，高人托我带给赫连兄一句话：‘戈壁风沙大，独木难支林；若欲求长久，可往东南行。’”
东南？赫连雄心中一动，东南方向，越过戈壁边缘，正是……雷域？
他拿起玉简，神识沉入。玉简内并无长篇大论，只有一幅简洁的舆图，标注了从赤砂城到雷域边境的数条隐秘安全路径，以及沿途几个可以作为中转、补给或临时避难的据点。舆图下方，还有寥寥数语：“夔牛尸骸，雷煞交织，流沙吞噬，处理不易。若信得过，可允我方遣专精此道者前来协助，所得材料，贵盟可占七成。另，仙盟报复必至，望早作绸缪。”
没有自报家门，没有招揽胁迫，只有实用的帮助建议和坦诚的利益分配。这种态度，反而让赫连雄心中更添几分好感与思量。他退出神识，看向呼延烈：“呼延老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玉简，还有之前的帮助，是否……来自雷域？那位晚风宫主，或者……晚宝副阁主？”
呼延烈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赫连兄是明白人。有些事，心照不宣。雷域立《玉霄法典》，讲‘公平有序’，对盟友亦是坦诚相待。他们助赤沙盟，既是看不惯仙盟霸道，亦是看好赫连兄为人与戈壁潜力。至于如何选择，全在赫连兄一念之间。”
赫连雄沉默良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与雷域结盟，甚至归附，意味着彻底站在仙盟对立面，将面临更直接、更猛烈的压力。但经此一战，他与仙盟早已势同水火，没有回头路。而雷域展现出的情报能力、资源支持（那些改造的法器、战术推演）以及对盟友的尊重态度（保留七成夔牛材料、提供安全路径），都极具吸引力。更重要的是，雷域的理念“公平有序”，在混乱的戈壁，对那些饱受欺凌的中小势力和散修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号召力。
“戈壁风沙大，独木难支林……”赫连雄重复着这句话，独眼中光芒渐定。是啊，赤沙盟再强，终究只是戈壁一隅。仙盟如同一座大山，仅凭赤沙盟，能抗多久？这次若非那神秘的援助，赤砂城恐怕已是焦土。想要在仙盟的阴影下真正生存下去，甚至为戈壁谋一个不一样的未来，或许……真的需要寻找一片可以依靠的“林子”。
他抬头，看向呼延烈，沉声道：“呼延老弟，替我传个话。赤沙盟，谢过雷域此番援手之恩。夔牛尸骸，烦请雷域遣能者前来处理，材料分配，就依玉简所言。另外……”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请转告晚宝副阁主，赫连雄，愿亲往雷域拜会，共商……戈壁未来之事。”
这几乎是明确表达了归附或深度结盟的意向。呼延烈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郑重抱拳：“赫连兄深明大义，老弟定当把话带到。至于安全，赫连兄放心，路线和接应，包在老弟身上。”
三日后，伤势稍稳、赤砂城防务也做了初步安排的赫连雄，仅带了四名最核心、最信任的统领，在呼延烈的秘密安排下，悄然离开赤砂城，沿着玉简标注的隐秘路径，向东南雷域方向而去。
一路上，他们避开了仙盟可能的眼线，穿越了数处戈壁险地，也经过了呼延烈提前打点好的、对雷域或赤沙盟抱有好感的部落与绿洲据点。赫连雄亲眼看到，在一些受雷域理念影响的边缘地带，散修与小部落之间的争斗明显减少，交易相对公平，秩序初显。这与赤砂城周边乃至戈壁大多数地方弱肉强食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五日后，一行人抵达雷域边境。负责接应的并非大队人马，只有徐老带着数名气息沉稳的战堂修士。徐老虽独眼，但那股久经沙场的悍将气质，让同为军旅出身的赫连雄顿生好感。
“赫连盟主，一路辛苦。老夫徐镇山，奉副阁主之命，在此迎候。”徐老抱拳，语气不卑不亢。
“徐老将军大名，赫连雄早有耳闻，失敬。”赫连雄还礼，心中对雷域的重视又添一分。能让徐镇山这等人物亲自来迎，足见诚意。
在徐老陪同下，赫连雄等人通过重重岗哨与阵法，进入了雷域腹地。沿途所见，秩序井然，修士与凡民各安其业，坊市繁荣，讲经堂传出朗朗诵读之声，巡逻弟子精神饱满……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与战火刚熄、满目疮痍的赤砂城截然不同。更让赫连雄暗暗心惊的是，他能感觉到这片地域的灵气异常活跃精纯，地脉隐隐与中央某处宏大存在相呼应，显然有极高明的阵法在调理天地。
最终，他们被引至枢机阁后山一处清幽的“听松亭”。亭中已备好清茶灵果，晚宝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正立于亭边，眺望着远山云海。阿金蹲在她肩头，金眸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听到脚步声，晚宝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热络也不疏离：“赫连盟主，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坐。”
赫连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修为似乎只有金丹后期的女子，却不敢有丝毫轻视。就是她，运筹帷幄，暗中相助，不仅帮赤沙盟渡过了灭顶之灾，更间接导致了夔牛伏诛、仙盟受挫。这份心智与能量，远超其表面修为。
众人落座，寒暄几句后，赫连雄直接切入正题：“晚宝副阁主，明人不说暗话。赤沙盟此番能存，全赖贵域暗中鼎力相助。赫连雄此来，一是当面致谢，二是……想听听贵域对戈壁，对赤沙盟，究竟是何打算？”
晚宝放下茶盏，神色坦然：“赫连盟主客气了。相助赤沙盟，一是不忍见仙盟恃强凌弱，祸乱戈壁；二是敬佩赫连盟主与赤沙盟弟兄的血性义气；三嘛，也是为我玉霄自身计。仙盟视我玉霄为眼中钉，多方打压。戈壁乃战略要地，若能得赤沙盟这等豪杰为盟友，互为犄角，共抗强权，于我玉霄亦是大利。”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打算……玉霄并无吞并戈壁之心。我玉霄之道，在于‘护持苍生，公平有序’。我们希望看到的戈壁，不是一个被仙盟高压统治、弱肉强食的混乱之地，也不是一个被某个势力独霸、剥削他人的地盘。而是一个各方势力能在基本规则下共存、交易相对公平、散修与弱小者亦有生存空间的地方。”
赫连雄目光炯炯：“副阁主的意思是……类似贵域这般，立一部戈壁通用的‘法典’？”
“可循序渐进。”晚宝点头，“赤沙盟经此一战，威望正盛，赫连盟主又是戈壁豪杰，由赤沙盟牵头，联合其他对仙盟不满、向往秩序的势力，共同商议制定一部适合戈壁现状的‘盟约’或‘暂行规条’，约束劫掠、保障基本交易公平、调解部分争端，并非不可能。我玉霄愿提供《玉霄法典》的制定经验作为参考，并在必要时，提供一定的武力与物资支持，以抵御仙盟可能的反扑。”
她没有直接要求赤沙盟归附，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具建设性、也更尊重戈壁自主性的方案——以赤沙盟为主导，建立戈壁新秩序，玉霄作为盟友与支持者。
赫连雄心中震动。这个提议，既给了他极大的面子与主动权，又切实符合戈壁多数势力（尤其是中小势力）的渴望，更将玉霄置于一个超然而有力的盟友位置。一旦成功，赤沙盟将成为戈壁实质上的“秩序维护者”与“规则制定者”，地位将远超以往任何一个时期。而玉霄，则能通过支持赤沙盟，间接而稳固地影响整个戈壁，形成一个坚实可靠的大后方与战略同盟。
“那……沙蝎帮、狂狼部这等墙头草，又当如何？”赫连雄问。
“首恶或可惩，胁从宜招抚。”晚宝道，“规矩立下，便需共同遵守。违反者，自有规条惩处。初期或有反复，但只要大势在我，公平可期，人心自会慢慢归附。”
赫连雄沉默片刻，独眼中光芒闪烁，最终，他起身，对着晚宝郑重一礼：“副阁主胸怀格局，赫连雄佩服！如此安排，既顾全戈壁颜面，又指向长远安定，比单纯依附或对抗，高明太多。我赤沙盟，愿与玉霄缔结守望相助之盟，并牵头推动戈壁新约！只是……仙盟报复在即，仅凭赤沙盟与玉霄支援，恐力有未逮。”
晚宝也起身还礼，正色道：“赫连盟主放心。既为盟友，自当共担风雨。玉霄会尽快派遣精通阵法与战阵的修士，协助赤沙盟加固城防，训练士卒。夔牛材料处理所得，亦可优先用于武装赤沙盟。此外，我玉霄与广寒宫、星耀阁亦是盟友，可通过他们，获取更多关于仙盟动向的情报，乃至……从其他方面牵制仙盟力量。”
她走到亭边，望向戈壁方向：“仙盟势大，非一日可扳倒。然，聚沙成塔，星火燎原。今日赤沙盟坚守戈壁，明日或有北境呼应，后日或听潮阁转向……天下苦仙盟久矣，只要我们行得正，立得稳，朋友会越来越多，路也会越走越宽。”
赫连雄看着眼前少女平静而坚定的侧影，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仿佛看到了一条不同于以往任何枭雄争霸的、更加艰难却也更加光明的道路。
“好！”赫连雄豪气顿生，“那便依副阁主之言！我赫连雄与赤沙盟，愿与玉霄携手，为戈壁，也为我们自己，拼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赤沙归心，戈壁的烽烟未烬，但新的秩序之光，已悄然在这片古老而苍凉的土地上，投下了第一缕晨曦。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