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大本营的雨下了整整三日,帅帐内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十二道鎏金金牌整齐排列在案上,冷硬的光芒映得岳飞脸色惨白。他伸手抚过最末一道金牌上“即按军法处置”的刻痕,指尖被锋利的鎏金边缘划破。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岳飞的声音冲破帐外的风雨,带着泣血的嘶哑,“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他猛地将拳头砸在案上,十二道金牌齐齐震颤。帐外的亲兵闻声垂首,甲叶上的雨水顺着衣角滴落,没人敢踏入这满是悲怆的帅帐。
岳云攥着双锤站在帐外,银甲上的泥渍被雨水冲刷得干干。他听见父亲的哀叹,眼泪哗啦哗啦地流,却不敢闯进去——颍昌血战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烧粮夜袭的火光还在眼前跳动,可如今,换来的却是十二道催命金牌和退回鄂州的结局。
雨势稍歇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军营的沉寂。三匹快马直奔帅帐,为首的太监身着明黄蟒纹袍,带着两名锦衣卫翻身下马,三角眼扫过列队迎接的岳家军将士,语气傲慢:“圣旨到!岳飞及诸将接旨!”
岳飞率王贵、张宪、岳云等核心将领跪倒在泥泞的土地上,帅帐前雨水积成的水洼倒映着众人低垂的头颅。太监展开明黄圣旨,尖细的嗓音刺破军营的寂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岳家军郾城、颍昌、朱仙镇均有战功,特召主将岳飞、副将王贵、张宪即刻赴临安领赏,另有委任。背嵬军勇冠三军,着编入禁军,由殿前司统辖。其余将士留驻鄂州,听候调遣。钦此!”
“什么?”岳云猛地抬头,双锤在手中晃出残影,“背嵬军是我们招募训练的军队,凭什么编入禁军?”
“放肆!”太监厉声喝止,亲卫立刻按刀上前,“圣旨已下,岂容尔等置喙?抗旨便是死罪!”
岳飞按住岳云的肩膀,示意他低头接旨,掌心传来儿子身体的颤抖。他望着太监手中的圣旨,墨字“领赏”二字格外刺眼——所谓“赏”,不过是调虎离山的借口。王贵攥着腰间的朴刀,刀柄上的花纹被汗水浸得发亮;张宪望着远处背嵬军的营房,那里插着的“岳”字旗还在雨中低垂。
“臣,领旨。”岳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那半枚杨再兴的透甲枪缨。起身时,他看见王贵眼中的隐忍,张宪眼底的不甘,还有岳云泛红的眼眶——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调走王贵、张宪,便抽走了岳家军的筋骨;收编背嵬军,便拔去了岳家军的獠牙,而他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圣旨宣读完毕,太监凑到岳飞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威胁:“岳将军,陛下在临安候着您呢,莫要让陛下等急了。”说罢,带着数名亲卫转身离去,马蹄扬起的泥点溅在岳飞的甲胄上,像是一道道耻辱的印记。
“将军!不能去临安!”张宪第一个开口,声音带着急切,“秦桧在朝中虎视眈眈,此去必是陷阱!”
王贵也附和道:“我等愿率将士向陛下进言,恳请收回成命!背嵬军是咱们一起拼出来的,绝不能拱手让给朝廷!”
岳飞缓缓摇头,走到背嵬军的营房前。两千余名背嵬军将士列队而立,银甲整齐,长枪如林。他们是岳家军的精锐,是郾城大破铁浮图的功臣,是朱仙镇夜袭焚粮的勇士。此刻,他们望着岳飞,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舍。
“弟兄们。”岳飞的声音传遍营房,“圣旨已下,背嵬军编入禁军,往后,要继续保家卫国,莫堕了岳家军的威名。”
将士们哗然,一名年轻的骑兵哭喊道:“将军!我们只跟着您打仗!没有您,背嵬军就不是背嵬军了!”
岳飞别过脸,不敢看将士们的眼睛。他想起杨再兴带着三百游奕军冲向五千金兵的身影,想起岳云“体被百余枪”仍冲锋的模样,想起背嵬军将士喊出“不破金军誓不还”的誓言。可皇权如山,他无力抗衡——今日若抗旨,便是谋反;若从命,岳家军便会分崩离析。
入夜后,王贵和张宪悄悄来到帅帐。“将军,要不我们带着背嵬军北上,再打回去?”张宪的声音压得极低,“中原百姓还在盼着我们!”岳飞指着案上的十二道金牌,摇了摇头:“我等若反,便是乱臣贼子,北伐便成了叛乱,中原百姓会更苦。我去临安,你们也去,只要人在,总有机会。”
王贵和张宪沉默离去,帅帐内只剩岳飞一人。他将杨再兴的透甲枪缨系在腰间,又把十二道金牌收进木匣。窗外,背嵬军的营房渐渐熄灭了灯火,只有那面“岳”字旗,还在夜雨里倔强地飘动。岳飞知道,自己已成了高宗和秦桧眼中必须拔除的“障碍”,临安此行,凶多吉少,可他放不下北伐的执念,更放不下那些盼着王师北定的中原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