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金营的铁匠铺里,火星溅得满地都是,却盖不住铁匠们的唉声叹气。三具尚未完工的铁浮屠铠甲堆在角落,甲叶的铁皮薄了大半,铆钉也偷工减料用了铜钉——连年征战耗尽了金国的铁矿储备,更折损了大半能锻造重铠的铁匠,要再凑齐往日“铁浮屠满阵”的规模,已是痴人说梦。
帅帐内,兀术却端着鎏金酒盏,对着宋使曹勋、刘光远摆出强硬姿态,酒液晃出的涟漪里,映着他故作威严的脸:“要和谈可以,先把岳飞的首级送来。否则开春后,我便点齐兵马,直捣临安!”
曹勋端坐在案前,指尖摩挲着酒杯的耳柄,面上不动声色。他余光瞥见帐外铁匠铺的窘境,又想起昨夜宴席上的细节——金将乌陵思谋喝到半醉,拍着桌子长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当年颍昌一战,我那三千铁浮屠,竟被岳家军的背嵬军凿得稀烂!”这话如惊雷在他心头炸响,让他瞬间勘破兀术的底气:不是岳飞死才能和谈,是岳飞活着,金人才不敢轻易南下,和谈怎样都能推进,岳家军的威慑力,才是和谈的最大筹码。
刘光远也懂了其中关节,借着敬酒的由头,悄悄碰了碰曹勋的膝盖。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笃定。返程路上,曹勋反复翻看那份初步拟定的和谈文书,上面只写着“宋金以淮河为界,岁贡银绢”,压根没提“杀岳飞”的条款——那不过是兀术漫天要价的筹码。他心中暗定,回到临安后,定要将这虚实禀报秦桧,揭穿兀术的伎俩。
可曹勋的满腔赤诚,在秦桧面前撞了个粉碎。秦府密室里,曹勋将和谈文书放在案上,又详述了金营的疲态、乌陵思谋的感叹,最后恳切道:“秦大人,兀术要杀岳将军,不过是借我朝之手除心腹大患。岳将军在,金贼便不敢轻举妄动,和谈方能稳固啊!”
秦桧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茶汤溅在素色瓷盘上,突然一股无名怒火燃起,他抬眼看向曹勋,恶狠狠的眼光瞪得人心里发寒,看着曹勋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秦桧才噗嗤一笑开口说道:“曹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和谈的根基,从来不是将士的威慑,是陛下的心意。兀术要岳飞死,陛下要和谈成,这便是定数。”他拿起文书,当着曹勋的面翻到最后一页,提笔添上“宋需诛岳飞以表和谈诚意”一行字,“此事陛下已全权交予我办,曹大人不必多言。”
曹勋还想争辩,却被秦桧的亲信“请”出了府邸。他站在秦府门外,望着临安城的暮色,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看透了金人的虚张声势,却没看透朝堂的人心比金营的铁浮屠更冰冷。
秦桧的动作快得惊人。次日清晨,一队大理寺衙役与殿前司兵士便围了张宪在临安的宅院。张宪刚洗漱完毕,正擦拭着那柄跟随自己多年的长枪,院门外便传来“奉旨拿人”的呼喝声。他提着枪走到院中,看着兵士举着的“抓捕叛将张宪”的令牌,眉头紧锁:“我乃朝廷命官,何罪之有?”领头的殿前司校尉冷笑一声:“到了大理寺,你自然知道!”
大理寺的审讯大堂阴森潮湿,刑具架上的铁链、烙铁泛着冷光。张俊穿着绯色官袍,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后堂阴暗的角落里站着满脸惶恐的王俊。当衙役将王俊那份“诬告张宪谋反”的供词呈到张宪面前时,张宪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在大堂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嘲讽:“王俊?我岳家军中竟有这号人?莫说与他谋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清!”
“你还敢狡辩!”张俊一拍惊堂木,“传王俊上堂对质!”王俊缩着脖子走上堂,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张宪的眼睛。在张俊的逼视下,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在、在鄂州时,张宪将军私下找我,说‘我教你做一件大事’,还说我若不从,就、就杀了我全家!”
“一派胡言!”张宪气得双目圆睁,猛地起身要冲过去殴打王俊,却被两旁的衙役死死按住。他挣扎着怒吼:“我张宪征战多年,杀敌无数,岂会用这等卑劣手段胁迫小人!你这腌臜东西,竟敢诬陷于我!”王俊被他的气势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头埋得更深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胆张宪!竟敢在公堂之上咆哮,扰乱审讯!”张俊借题发挥,厉声喝道,“给我用刑!让他招供!”衙役们立刻上前,将张宪按在刑架上,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按在他的腰腹间。剧烈的疼痛让张宪浑身抽搐,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他死死咬着牙,愣是没喊出一声求饶,只是盯着张俊,声音沙哑却坚定:“我没反!这封信是你们伪造的,真凭实据拿出来!不要空口无凭构陷忠良!”
烙铁换了一块又一块,张宪的腰腹早已血肉模糊,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皮肉味。他从剧痛到麻木,意识渐渐模糊,却始终不肯松口。张俊看着奄奄一息的张宪,失去了耐心——他要的不是真相,是一份供词。他让人拿来早已写好的供词,上面只有一句话:“为收岳飞处文字谋反”。接着,他让人撬开张宪的手,强行握着他的指尖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当那份带着血污的供词送到秦桧手中时,秦桧正看着窗外的春雨。他拿起供词,满意地笑了——有了张宪的“供词”,就能牵连出岳云,再顺藤摸瓜,将岳飞从庐山“请”回临安。春雨打湿了窗棂,也打湿了远处的西湖,那烟雨朦胧的景色里,藏着一场即将吞噬忠良的滔天浩劫。
此时的庐山,岳飞正坐在母亲的墓前,手中摩挲着那杆丈八铁枪,“娘,此枪名曰沥泉,随儿在外多年,如今势态安息,就留他不分昼夜的陪伴您吧。”说罢,岳飞将沥泉枪插在了坟前。
山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颍昌战场的号角,又像是朱仙镇百姓的哭号。临安的阴谋已织成大网,正朝着他缓缓收紧;张宪在大理寺的刑架上,为了护他,已被折磨得只剩半条性命。
王贵,悄然站到了庐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