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上烟雾袅袅,岳母墓前的柏枝沾着露水,岳飞抚摸着枪杆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转身时,透过薄雾中熹微的阳光。王贵站在石阶下,看着岳飞决然的背影,喉结反复滚动——他昨夜收到秦桧亲信的密信,信中夹着妻儿的发簪,“若岳飞不入临安,便提妻儿首级见”的字句还烙在眼底。
他本想劝岳飞三思,话到嘴边却成了:“将军放心,此去只是替张宪和云儿脱罪。”
韩靖提着捆好的行囊奔来,里面是岳飞的旧战袍和几本旧书,他将行囊背在身上,红着眼眶道:“将军,临安凶险,要不我去求韩世忠将军与我们一起?”岳飞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咱们是去申冤,不是去演武,你喊他干嘛。张宪和岳云还在大理寺等着,韩大帅陪同,反倒落人口实。”王贵跟在身后,看着岳飞踏下石阶的脚步沉稳有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是将自己这位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好哥哥亲手送进了牢笼。
赶路的马车里,岳飞始终望着窗外,江南的水田开始青绿,今年定是个丰收年,他想起朱仙镇百姓拦路的哭号,想起颍昌城头的血痕,突然问王贵:“德升,你说张枢密为何要构陷张宪?”
王贵身子一僵,慌忙避开岳飞的目光:“许、许是忌妒将军战功,想借张宪牵累您……”话没说完,便被车外的马蹄声打断——一队殿前司兵士从旁疾驰而过,为首的人瞥了马车一眼,眼神里的审视如针般刺人。
他们还不知道,就在他们启程的次日,临安城的捕快便围了岳云的住处。彼时岳云正擦拭着父亲送他的双锤,听到“奉旨拿人”的呼喝,他将双锤往地上一顿,震得青砖开裂,推开上来捆绑自己的官兵:“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你们走!”可他不会想到,大理寺的刑房比战场更狠,烙铁、夹棍轮番上阵,衙役们逼他招认“与张宪通书,谋还岳飞兵柄”,岳云咬碎了牙也不肯认,最后依然是被人捏着手指,在伪造的供词上按了手印。
岳飞抵达临安时,已是黄昏。西湖的水波映着残阳,美得像一幅画,可岳飞的宅院外,却站着四名身着禁军服饰的兵士,看似巡逻,目光却始终锁着院门。“将军且安心住下,我去见张俊,约他明日对质。”王贵说着便要走,岳飞却叫住他,瞥见他袖中露出的半枚发簪——那是王贵妻子的信物,此刻却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痕,像是密信上的印泥。岳飞心中一动,却未多问,只道:“小心行事。”
王贵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里,岳飞辗转难眠,院墙外的脚步声从未停歇。天刚亮,便有人来传信,说是“张俊愿在大理寺与将军对质,当场理清张宪冤情”。岳飞不疑有他,换上朝服便要动身,韩靖拦在门前:“将军三思!张俊若真心对质,为何不亲自来请?”岳飞拨开他的手,目光坚定:“张宪和岳云在狱中等候数日,我若还不去,他们便没了指望,恐生事端。”
话毕,岳飞匆匆离去。
大理寺的门一关上,便再无“对质”的踪影。秦桧从屏风后走出,手里捏着张宪和岳云的“供词”,冷笑道:“岳飞,你勾结张宪、岳云谋反,证据确凿,还不认罪?”
岳飞猛地回头,才见身后的衙役已举着锁链围上来,可是面对这位岳家军的总头领,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缉拿,“秦相国,岳某戎马半生,一心抗金,您何出此言呐?”岳飞歪头朝秦桧笑道。
“我让你们拿下!愣着干嘛!”秦桧根本没有理会岳飞,而是怒斥身边的衙役。
这时一个衙役上前,将岳飞的肩膀按住,但是任凭自己用尽吃奶的力气,也压不弯岳飞的脊梁,其余衙役见状纷纷上前去按岳飞,但是岳飞的身躯铁铸的一般,十几个人扑上去竟动不了他一分一毫。秦桧看着恼火:“岳飞!你是不是现在就想忤逆朝廷!”
“哈哈哈哈”,岳飞仰天大笑,“秦相国,为了今天,您真是煞费苦心呐,张俊何在,让他来见我,把我的孩儿和部下送回来!”
然而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御营司的士兵将岳飞团团围住,岳飞这才明白,秦桧定有更高一级的旨意来此。
“岳飞!我相信您也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也是为了国家尽忠尽职,不要一时糊涂,现在将你羁押,明日开庭,你在朝堂之上当面对质,身正不怕影子斜,定会还你清白!”秦桧说道。
岳飞凝视着秦桧的眼睛,也清楚自己不应该跟朝廷翻脸,于是默默的背过手,任凭衙役将自己捆绑,押入大理寺天牢。
韩靖在宅院外等了数个时辰,始终等不到岳飞,打听之下才知将军已被关押,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往韩世忠的府邸奔去。彼时韩世忠正在庭院拟词,听闻岳飞被诬入狱,他猛地拍案而起,披上皮袍便要进宫:“我去见陛下!鹏举的为人,陛下难道不清楚?”
可韩世忠刚走到皇城门口,便被太监拦下,韩世忠表明来意后,被太监告知:“陛下闭门不见,传旨说‘大理寺审案,百官不得干涉’。”
韩世忠无奈,只得带着韩靖去见秦桧。秦府的花厅里,秦桧正慢条斯理地品茶,见韩世忠闯进来,只淡淡一笑:“韩将军是为岳飞而来?”
“秦桧!你凭什么关押岳鹏举?”韩世忠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张宪和岳云的供词,你敢说不是伪造的?”
秦桧掰开他的手,理了理衣领:“供词有二人手印,白纸黑字,怎会是伪造?”
“别说笑了,那笔记与鹏举等人何干,分明是他人为之!”韩世忠继续质问。
“那手印呢,张宪、岳云都画了押?其事莫须有也?”秦桧愤怒地瞪了一眼韩世忠,“你是不是也与岳家军勾结啊?也是叛党!”
韩世忠听闻身躯一震,低声自言自语道:“为何会如此?”
秦桧见韩世忠示弱了,狡诈的脸凑到韩世忠面前,“韩大帅,上意也!”
韩世忠如遭雷击,缓缓后退两步,已经忘记了告辞,匆匆离开了相府。
另一边,大理寺的审讯大堂上,张俊缩在主审官的位置上,不敢看岳飞的眼睛。他奉命罗织罪名,却连一句质问都说不出口——建炎年间,他多次亲眼见岳飞单骑闯金营,那份悍勇与忠烈,他从未敢忘。秦桧得知张俊这般窝囊后,气得将茶盏摔在地上,当即换了亲信何铸主审,临走前丢下一句:“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让他认罪!”
何铸带着案卷走进大堂时,岳飞正背对着他站着,褴褛的衣衫上沾着狱中的尘土。“岳飞,你可知罪?”何铸翻开案卷,却不敢看那所谓的“供词”。岳飞缓缓转身,解开囚服的衣襟,露出后背那四个深嵌皮肉的刺字——“尽忠报国”,字迹因常年征战的磨损有些模糊,却字字如铁,带着血与火的印记。
何铸的手猛地一颤,案卷掉在地上。他看着那四个字,想起颍昌大捷的捷报,想起朱仙镇百姓的口碑,突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谋反,分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构陷。他蹲下身捡起案卷,对着岳飞深深一揖:“岳将军,您的冤屈,下官知晓了。”
何铸连夜去见秦桧,将案卷放在案上,直言道:“大人,岳飞谋反证据不足,且其背刺‘尽忠报国’,绝非叛臣。此案,下官审不了。”
秦桧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冷笑:“你不愿审?辞官滚蛋吧!”接着吩咐身边的周三畏,“你去审岳飞,打晕了,按个手印的事。”
周三畏听闻,当即跪在秦桧面前:“下官宁辞官归乡,望相国成全!”
秦桧愣住了,摆摆手挥退了二人,坐倒在椅子上,思索了片刻,小声说道:“唤万俟卨前来......”
深夜,大理寺牢门外,王贵隔着铁栏看着岳飞,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他从袖中摸出那封密信和发簪,哽咽道:“将军,我对不起您……他们抓了我的妻儿,逼我骗您来临安……”岳飞看着他手中的发簪,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我知道。”
此话一出,王贵再也无法原谅自己,跪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