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被赐死的消息像寒雪般封了临安城的年味。正月初七的刑场,黄土冻得如铁石,往日里处决人犯时总围满看客,今日却只有北风卷着雪沫子打转——百姓们要么躲在家中抹泪,要么怕触秦桧的霉头不敢露面,刑场边缘的老槐树上,连只乌鸦都不肯停留。
李氏穿着一身粗麻孝衣,跪在离刑台不远的雪地里,膝盖早已冻得失去知觉。梁红玉扶着她的胳膊,自己的斗篷也裹在李氏身上,指尖却仍在发抖。不远处的墙根下,唐迎跛着左腿立着,腰间佩剑的剑鞘早被他攥得发烫,剑刃透着随时出鞘的戾气。他望着刑台上被铁链锁着的两人,眼眶红得要滴血——张宪的喉间仍堵着焦痂,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力;岳云的手臂还吊在夹板上,却依旧面容冷俊,像极了当年颍昌战场上的模样。
杨沂中坐在监斩台中央,虽然表面上镇定自若,却遮不住他眼底的复杂。他握着令箭的手反复收紧,几位都是在张俊麾下征战四方的将领,如今却要亲手监斩这两位袍泽。心中五味杂陈。
“时辰到,行刑!”执行官的声音刺破寒风,带着一丝刻意的尖利。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时,张宪突然拼尽全力抬起头,朝着李氏的方向眨了眨眼——那是在示意她保重,也是在与这世间作别。岳云则猛地扯开嗓子,朝着北方嘶吼:“直捣黄龙!还我中原!”喊声未落,两柄鬼头刀同时落下,鲜血溅在冻硬的黄土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
李氏“哇”的一声哭倒在地,梁红玉死死扶着她,自己的泪水也砸在雪地里。唐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弯腰就要去抱张宪的尸身,却被两名官兵用长枪拦住:“站住!杨将军有令,尸首要送回大理寺验明真身!”
“验什么真身!”唐迎的声音炸得人耳膜发疼,他转头看向杨沂中,眼神里满是血丝,“张将军和岳将军忠勇一生,死后还要受此折辱?杨将军,你也是抗金出身,良心被狗吃了吗!”
杨沂中后退半步,避开唐迎的目光,硬声道:“这是朝廷法度,不得违抗。”
“法度?”唐迎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与愤怒,“构陷忠良是法度?让英雄曝尸荒野是法度?”话音未落,他猛地欺身而上,右掌凝聚着神霄雷法的硬功,对着杨沂中胸口狠狠推去——这一掌没带半分花哨,全是积压的冤屈与怒火。
“嘭”的一声闷响,杨沂中整个人从椅背上倒飞出去,重重摔在雪地里,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胸前的铠甲。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觉得胸口剧痛,眼前一黑,当场昏迷过去。围在刑场的官兵们全愣了,握着兵器的手僵在半空——他们中不少人曾是岳家军旧部,看着唐迎通红的眼睛,看着地上两位忠良的尸身,竟没人敢上前阻拦。
“谁敢动!”唐迎抱起张宪的尸身,梁红玉也连忙上前扶起岳云的尸首,李氏挣扎着爬起来,死死护在一旁。唐迎扫过在场的官兵,声音沉得像冰:“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吃过岳家军的粮、跟着岳将军杀过金贼?今日若有人敢拦,便是与天下忠良为敌!”官兵们纷纷垂下头,悄悄让开一条路,任由三人抱着尸身,一步步走出刑场。
两辆马车连夜驶出临安,朝着庐山方向疾驰。车帘紧闭,里面铺着厚厚的被褥,张宪和岳云的尸身被妥善安置着,李氏坐在一旁,一遍遍擦拭着两人头颅上的血污,泪水无声地落在被褥上。唐迎赶着车,耳边还回响着杨沂中昏迷前看他的眼神——那不是怨恨,是夹杂着愧疚的无奈。
庐山的春雨来得猝不及防,岳母墓旁的空地上,新掘的墓穴里铺着岳飞生前的旧铠甲。唐迎和临时找来的村民一起,将张宪和岳云的棺木轻轻放入,与岳飞的衣冠冢遥遥相对。李氏将那半枚杨再兴的透甲枪缨分成两半,分别放入两个棺木中,哽咽道:“鹏举,张将军,云儿,你们在地下也能做伴了……”
安葬完毕,唐迎看着站在墓前的岳雷——这孩子才十来岁,却已褪去了稚气,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雷儿,跟我走。”唐迎蹲下身,声音坚定,“你爹入狱前嘱托送你去找刘锜将军,学好本事,将来……”唐迎一顿,话无法再说下去。
岳雷没有回应,似乎还不懂眼前的事情是如何,也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
李氏将一个布包塞给岳雷,里面是岳飞的兵书和一封写给刘锜的书信。她摸着儿子的头,泪水再次落下,却强忍着没哭出声:“跟着唐叔叔好好学,莫忘了你爹的志向,也莫忘了自己是岳家人。”岳雷重重点头,对着母亲和三座新坟磕了三个响头。
唐迎牵着岳雷的手,朝着山下走去。春雨洗过的山路格外泥泞,岳雷的布鞋很快沾满了泥点。远处的天空渐渐放晴,一道微光穿透云层,落在三座坟茔上——那是忠魂未散的余温,也是留给后世的希望。而临安城里,秦桧看着密探送来的“尸身已葬庐山”的奏报,捏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窗外的春雨,竟让他莫名觉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