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日出后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在东南方向的群山中凝结得更浓,仿佛整片山林都在抗拒着光明的到来。苏辞、司无涯、石岳三人的身影如同三道贴着地面飞掠的灰影,在嶙峋山石和扭曲林木间快速穿行。
苏辞奔行在最前,齐珩给的“神行符”让她的步伐轻盈了许多,体内那缕与林晏相连的凤血魂念印记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执着地指引着方向。但这高速奔行也加剧了涅盘余烬的反噬,经脉深处传来的灼痛如同无数细针攒刺,让她的额头不断渗出冷汗,脸色比离开石穴时更加苍白。
“苏姑娘,撑得住吗?”紧跟其后的石岳瓮声问道,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他能看出苏辞脚步的虚浮。
“没事。”苏辞咬牙,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快到了……我能感觉到,前方山谷里的阴秽气息很特别,混杂着一丝极淡的……月华冷香。”
司无涯落在最后,气息平稳得近乎不存在。他灰蒙中带着淡金的眼眸不时扫过四周环境,尤其是那些看似自然的岩石、树木的阴影角落。他的剑心重塑后,感知变得更加敏锐,尤其对“恶意”与“杀机”的捕捉,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从进入这片被淡淡灰白色瘴气笼罩的区域开始,他就隐隐感到一种被无形视线窥探的异样感。
“此地气息诡异,杀机隐伏。”司无涯低声提醒,声音在山风中几不可闻,“放缓速度,提高警惕。”
苏辞和石岳立刻放慢脚步。三人改为以松散的三角队形,彼此照应,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生长着畸形黑色灌木的坡地。
前方地势陡然下降,形成一个被三面陡峭崖壁环抱的碗状山谷。谷口狭窄,仅容两三人并行,谷内光线昏暗,即使正值晌午,阳光也被高耸的崖壁和谷内蒸腾的灰白瘴气阻挡大半。一股混合着潮湿腐败、淡淡甜腥和某种冰冷花香的复杂气味,从谷内弥漫出来。
正是“幽昙谷”。
“就是这里。”苏辞深吸一口气,强忍不适,仔细感应,“月影蚀心兰……应该生长在谷底阴泉之畔。按照林晏魂念中的信息,月华残留和地气交汇点,通常在地势最低、阴气最重且水源附近。”
“我先下去探路。”石岳自告奋勇,就要往谷口走。
“等等。”司无涯抬手制止,他走到谷口边缘,俯身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抛入谷中。
石头落地,发出沉闷的“噗”声,滚了几滚,停在数丈外。
没有陷阱触发,没有异常响动。
但司无涯的眉头却微微蹙起。在他的感知中,那块石头落地后,周围的灰白瘴气流动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滞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瘴气深处“注视”着落点。
“谷内有活物,或者……被操控的东西。”司无涯判断,“小心瘴气,可能有毒,或者能干扰感知。”
苏辞取出一枚清瘴丹含在舌下,又递给石岳一枚。司无涯却摇头拒绝,他的新生剑意自带一种“万邪不侵”的寂灭净化特性,寻常瘴毒已难近身。
三人依次进入幽昙谷。
谷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阴森。地面湿滑,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暗沉的苔藓和腐烂的落叶。奇形怪状的岩石从地面和崖壁上凸起,有些岩石表面呈现出不自然的暗红色纹理,仿佛干涸的血迹。灰白瘴气如同有生命的薄纱,在谷底缓缓流动,能见度不足十丈。
空气中那股甜腥冰冷的花香时浓时淡,来源似乎就在前方。
苏辞根据感应,朝着谷底中心方向前进。她的心脏跳得很快,既是因为身体的不适,也是因为担忧林晏的伤势。每多耽搁一刻,林晏的危险就多一分。
行进了约百丈,前方传来潺潺水声。绕过一块巨大的、形似蹲伏野兽的黑色岩石,一片不大的阴泉出现在眼前。
泉眼不过丈许方圆,水质漆黑如墨,却诡异地不起波澜,平静得如同一面黑曜石镜子。泉边土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黑色,稀稀疏疏生长着几丛低矮的、叶片狭长如剑的暗紫色植物——正是蚀心草。但与腐骨涧那些不同,这里的蚀心草叶片尖端,都凝结着一滴晶莹剔透、散发淡淡乳白色光晕的露珠,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闪烁。
而在几丛蚀心草的中央,一株形态迥异的灵植静静绽放。
它约半尺高,通体呈半透明的灰白色,根茎纤细如发,叶片如弯月,薄如蝉翼。顶端开着一朵铃铛状的兰花,花瓣颜色不断变幻,从月白到浅灰,再到近乎透明的虚无,周而复始,散发出那股冰冷而甜腥的奇异香气。花心处,一点凝实的乳白色光晕如同微型月亮,缓缓旋转。
月影蚀心兰!
“找到了!”苏辞心中一喜,就要上前采摘。
“慢!”司无涯和石岳几乎同时出声。
司无涯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那株月影蚀心兰周围的地面。在他的“剑心视界”里,那里的土壤能量流动呈现出一种极其精密的、环环相扣的阵法纹路!比腐骨涧那些粗糙的警戒阵法复杂隐蔽十倍不止!更让他心悸的是,阵法深处,连接着至少三个不同的、充满暴虐阴冷气息的“源头”,如同沉睡的毒蛇,盘踞在周围岩壁和地下!
石岳则是武者本能让他寒毛倒竖,他低吼道:“有埋伏!很多!在石头后面,地下,还有……上面!”
话音刚落!
“咻咻咻——!”
破空厉啸骤然响起!数十道漆黑的骨箭,从周围几块怪石后、崖壁缝隙中、甚至他们脚下的腐烂落叶层里暴射而出!箭矢上缠绕着幽绿的诅咒光芒,覆盖了三人所有闪避空间!
几乎同时,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三个方向的阴影中浮现!
左侧一人,身着暗红血纹黑袍,双手各持一柄弯曲的猩红短刃,气息暴戾灼热,眼中跳动着嗜血光芒——正是“燃血部”精锐!
右侧一人,全身笼罩在翻涌的灰雾中,看不清面目,只露出一双没有任何眼白、纯粹漆黑的眼眶,手中托着一盏不断渗出黑色泪油的骨灯,灯光所照之处,灰白瘴气都变得粘稠沉重——这是“蚀魂部”的诡异修士!
而正前方,从月影蚀心兰后方那块最大的兽形岩石阴影中走出的,赫然是之前与影蚀长老一同出现过的持笛黑袍人!他脸上带着狞笑,骨笛横在唇边,却并未吹奏,只是阴冷地盯着苏辞:
“果然来了……影蚀长老神机妙算!就知道你们会来这‘幽昙谷’找替代品!这株‘月影蚀心兰’,可是我们特意为你们催熟的‘礼物’,喜欢吗?”
陷阱!从他们踏入幽昙谷开始,甚至更早,就已经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喜欢个屁!”石岳怒吼,土黄罡气轰然爆发,双拳如锤,将射向他和苏辞的骨箭尽数震飞!但箭矢上的诅咒之力依旧侵蚀着他的罡气,发出嗤嗤声响。
司无涯长剑未出鞘,只是剑鞘微抬,灰蒙淡金的剑意如水波荡开,所有袭向他的骨箭在进入剑意范围三尺内便无声湮灭。他的目光锁定了正前方的持笛黑袍人,以及其身后那隐晦的阵法核心。
苏辞在骨箭袭来的瞬间,已本能地催动凤血,金红火焰在身前布下一道火墙。火焰与骨箭上的诅咒之力激烈对耗,发出爆豆般的炸响。她脸色更白,体内余烬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引动,灼痛加剧。
“苏姑娘,取兰!我们拖住他们!”石岳狂吼着,主动扑向左侧那名“燃血部”精锐!他看出那人气息暴烈,擅长近战,正好是他这种力量型武者的对手!
“小心他的血刃!有剧毒和燃血咒!”苏辞急声提醒,同时操控火焰,试图逼退右侧那名蚀魂部修士手中骨灯照来的诡异黑光。
司无涯则一步踏出,迎向持笛黑袍人。他的目标很明确——破阵,斩首!
持笛黑袍人冷笑:“剑修,你伤重未愈,剑心刚塑,也敢逞强?”他骨笛终于吹响,却不是尖锐的指令,而是一段低沉、混乱、仿佛无数冤魂絮语的诡异音调!
笛音入耳,苏辞和石岳同时感到神魂一阵剧烈恍惚,体内气血和魂力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紊乱!就连司无涯前冲的步伐也微微一滞,剑意流转出现了刹那的凝涩!
与此同时,月影蚀心兰周围地面那个隐秘阵法,在笛音催动下骤然激活!无数道紫黑色的能量锁链从地面窜出,如同活物般缠向距离最近的苏辞!更可怕的是,那株月影蚀心兰的花心处,那点乳白色光晕猛然扩张,散发出的香气变得浓烈刺鼻,竟带着强烈的精神迷幻效果!
苏辞既要抵挡蚀魂部修士的骨灯光芒,又要躲避地面阵法锁链,更要抵抗笛音和兰香的干扰,顿时险象环生!一道锁链擦过她的脚踝,瞬间留下一道紫黑色的灼痕,剧痛伴随着阴冷侵蚀直冲脑海!
“苏姑娘!”石岳见状大急,硬抗了“燃血部”精锐一记血刃划伤左臂,不顾鲜血喷洒,转身就想回援,却被对方死死缠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司无涯眼中那点淡金光泽骤然明亮!
他仿佛完全无视了笛音的干扰和阵法的威胁,手中长剑终于铿然出鞘!
剑身之上,裂纹依旧,但裂纹中却流淌着灰蒙与淡金交织的奇异光泽。他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剑招,只是简简单单地,朝着持笛黑袍人,以及他身后阵法核心与月影蚀心兰的连线方向——
斩出了一道笔直的线。
一道介于“有”与“无”之间,仿佛能切割“联系”与“因果”的线。
“寂灭·断缘。”
剑光过处,无声无息。
持笛黑袍人吹奏的笛音骤然中断,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喉咙!他惊骇地发现,自己与脚下阵法、与那株月影蚀心兰之间的能量联系,竟被这一剑硬生生“斩断”了!
地面窜出的紫黑锁链瞬间僵直、崩散!月影蚀心兰花心处扩散的迷幻香气也戛然而止!
就连蚀魂部修士手中骨灯的光芒,都莫名黯淡了三分!
这一剑,斩的不是实体,而是“联系”,是“仪式”,是能量运转的“脉络”!
噗!持笛黑袍人受到术法反噬,一口黑血喷出,踉跄后退,眼中满是惊骇与不解。
司无涯斩出这一剑后,脸色也瞬间苍白如纸,显然消耗巨大。但他剑势不停,身形一晃,已至苏辞身侧,一剑逼退蚀魂部修士,低喝道:“取兰!走!”
机会稍纵即逝!
苏辞强忍脚踝剧痛和体内翻腾的余烬,身形疾掠至月影蚀心兰旁。她没有直接用手触碰,而是催动凤血火焰,化作一只纤细的火手,小心翼翼地将整株兰花连同其下的一小块土壤完整挖出,迅速装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玉盒中封好。
“兰已到手!撤!”苏辞将玉盒贴身收好,大声喊道。
石岳闻言,爆发全部罡气,一记重拳轰退“燃血部”精锐,转身就跑。
司无涯剑光连闪,暂时避开持笛黑袍人和蚀魂部修士,掩护苏辞和石岳向谷口方向撤退。
“想走?没那么容易!”持笛黑袍人抹去嘴角黑血,狞笑着再次吹响骨笛!这一次,笛音高亢刺耳,充满了召唤与疯狂的意味!
随着笛音,幽昙谷四周的崖壁上,突然亮起了密密麻麻的幽绿眼睛!无数形态更加狰狞、气息更强的尸傀、阴影怪物,如同潮水般从隐藏的洞穴、裂缝中涌出,堵死了谷口方向!更有一头体型庞大、仿佛由无数尸块拼接而成的巨型尸兽,从阴泉中缓缓站起,发出震天咆哮!
真正的杀局,此刻才完全展现!
他们三人,被彻底包围在了这绝谷之中!
前有尸潮堵路,后有三大强敌追击,左右是陡峭崖壁。
绝境!
苏辞握紧玉盒,感受着其中月影蚀心兰传来的冰凉气息,又通过魂念印记感受到远方林晏那微不可察的生命波动。
不能倒在这里。
她看向司无涯和石岳,三人背靠背站定,面对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死亡浪潮。
司无涯横剑于前,剑身裂纹中的光泽依旧稳定。
石岳双拳紧握,罡气虽然暗淡,战意却熊熊燃烧。
苏辞指尖,金红火焰再次燃起,虽然微弱,却带着凤凰不屈的清鸣。
“杀出去。”
司无涯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如同最后的誓言。
战斗,瞬间爆发!
剑光、拳影、火焰,与无尽的幽绿鬼火、狰狞尸潮,在这阴森的幽昙谷底,狠狠碰撞在一起!
鲜血,开始染红潮湿的地面。
而远在八十里外的石穴中,昏迷的林晏,眉心那点苏辞留下的凤血魂念印记,忽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一滴泪,混合着黑血,再次从他眼角滑落。
仿佛感应到了,那场正在爆发的、关乎生死与希望的……
惨烈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