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昙谷底的战斗在瞬息间进入白热化。
尸潮如黑色的淤泥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一具尸傀眼中都燃烧着幽绿的狂乱魂火,它们不知疼痛,不畏死亡,唯一的本能就是撕碎眼前的一切活物。
那具从阴泉中站起的巨型尸兽更是恐怖,它由至少数十具不同妖兽和人类的尸骸强行拼接而成,高逾三丈,八条扭曲的手臂各自握着骨刃、铁钩、腐烂的树干等武器,每一次挥击都带着腥风和万钧之力。
“石岳!左翼交给你!守住那片岩石缺口,别让它们完全合围!”司无涯的声音穿透厮杀声,冷静得不像置身绝境。他一剑斩碎三只扑来的阴影怪物,灰蒙淡金的剑意如同最精准的收割镰刀,所过之处,低阶邪物成片倒下。
但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白,手腕处被“蚀魂影锁”诅咒侵蚀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影响着他剑意的流畅。
“交给俺!”石岳怒吼回应,他放弃了所有技巧,纯粹以力量和土黄罡气硬撼。
双拳如同两柄重锤,每一次轰出都有尸傀被砸得四分五裂。
他牢牢守住左侧一处相对狭窄的、由两块巨岩形成的天然缺口,用身体和拳头筑起一道堤坝,将潮水般的尸傀暂时阻隔在外。
但他身上已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衣衫,土黄罡气也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
压力最大的却是苏辞。
她不仅要应对正面那名蚀魂部修士手中骨灯不断照射出的、能侵蚀魂力和迟缓动作的诡异黑光,还要防备持笛黑袍人时不时发出的、干扰心神和灵力的笛音穿刺,更要面对从空中和地面死角袭来的各种毒虫、骨刺和阴影触手。
最要命的是体内涅盘余烬的全面反扑。
剧烈的战斗、情绪的激荡、以及不断催动凤血火焰,都如同火上浇油,让那原本被压制的炽白余烬彻底沸腾起来!
经脉如同被烙铁烧灼,每一寸血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灵魂深处传来仿佛要被焚成灰烬的撕裂感。
她眼前阵阵发黑,指尖的金红火焰开始明灭不定,时而是纯净的凤火,时而又夹杂出一缕缕不受控制的、危险的炽白。
“呃啊——!”苏辞闷哼一声,左肩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阴影触手擦过,顿时皮开肉绽,伤口处迅速发黑溃烂,传来蚀骨的阴寒与剧痛。她踉跄后退,差点被脚下尸骸绊倒。
“苏姑娘!”石岳见状目眦欲裂,想要回援,却被更多尸傀死死缠住。
就在这时,司无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苏辞身侧。
他看也不看,反手一剑削断了那道阴影触手,同时左手剑指疾点苏辞眉心。
一缕精纯、冰冷、却又带着奇异“守护”执念的寂灭剑意,如同清泉般注入苏辞识海!
这并非治疗,而是以他新生的、蕴含“生之光”的剑意,强行“冰镇”苏辞沸腾的魂海,暂时压制那暴走的涅盘余烬!
苏辞浑身一颤,脑海中翻腾的炽焰和剧痛如同被一盆冰水浇下,瞬间平息了许多。
她感激地看了司无涯一眼,来不及道谢,重新凝聚凤火,将扑到近前的几只毒虫烧成灰烬。
“不能拖。”司无涯语速极快,目光扫过愈发密集的尸潮和那步步逼近的巨型尸兽,“必须立刻突围。石岳,向我靠拢!苏辞,准备好你最强的范围净化火焰,听我号令,焚烧正前方尸潮最密集处,打开缺口!”
“明白!”苏辞咬牙,将体内所有尚能控制的凤血力量,尽数凝聚于双掌。
金红色的火焰不再分散,而是压缩、凝实,化作两团炽烈到刺眼的小太阳,蓄势待发。
石岳怒吼一声,双拳连轰,硬生生在尸傀群中砸开一条血路,退到司无涯身侧。
他浑身浴血,喘着粗气,但眼神依旧凶悍。
司无涯深吸一口气,将长剑竖于胸前。
剑身之上,所有裂纹同时亮起灰蒙与淡金交织的光芒。
他整个人的气息陡然变得飘渺而危险,仿佛随时会从这个世界“淡去”。
“就是现在!苏辞,放!”司无涯低喝。
苏辞双掌猛地向前推出!两团压缩到极致的金红火球如同流星般,狠狠砸入正前方二十丈外尸潮最密集的区域!
轰——!!!
剧烈的爆炸伴随着净化一切的火焰风暴席卷开来!
数十具尸傀在火焰中化为飞灰,连地面都被烧得焦黑龟裂!
一个宽约三丈、长约十丈的短暂空白地带,被硬生生炸了出来!
“走!”司无涯长剑向前一指,剑尖那点奇异的“断缘”之光再次亮起,但不是斩向敌人,而是“斩”向了前方空间中那些无形的、可能存在的封锁与阻碍!
三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被火焰清空的缺口疾冲!
“拦住他们!”持笛黑袍人厉声尖叫,笛音变得尖锐疯狂,试图催动更多尸傀填补缺口。
蚀魂部修士也将骨灯灯光凝聚成一道凝实的黑色光柱,射向冲在最前的司无涯!
然而,司无涯的剑更快!
“寂灭·归途。”
他仿佛放弃了所有防御,只是将全部剑意凝聚于剑尖,朝着那黑色光柱和前方隐约浮现的能量屏障,刺出了决绝的一剑。
这一剑,不再有任何技巧或变化,只有最纯粹的“穿透”与“破障”意志。
噗!
黑色光柱被剑尖点碎!
无形的能量屏障发出玻璃破碎般的脆响!
剑势余威甚至逼得持笛黑袍人和蚀魂部修士不得不侧身闪避!
缺口,被彻底撕开!
三人身影如同三道残影,瞬间冲出了最密集的尸潮包围,朝着谷口方向亡命奔逃!
“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持笛黑袍人气急败坏,亲自带着剩余的高阶尸傀和那头巨型尸兽紧追不舍。燃血部精锐也狞笑着舔舐短刃上的鲜血,化作一道血影追来。
幽昙谷内地形复杂,怪石嶙峋,瘴气弥漫。
司无涯三人利用地形不断转折、躲避,但追兵如同附骨之蛆,死死咬住,距离在不断拉近。
更糟糕的是,苏辞体内的涅盘余烬在方才的爆发后,反噬来得更加凶猛猛烈,她几乎是在凭意志拖着身体奔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苏姑娘,把兰给我!”石岳看出苏辞状态极差,伸手要去拿她怀中的玉盒。
苏辞却死死按住玉盒,摇头:“不……我能行……”她知道,石岳背着兰,目标更大,更容易被集火。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谷口,前方已能看到外面稀疏天光时——
一道漆黑的、完全由阴影构成的墙壁,毫无征兆地从谷口地面升起,堵死了最后去路!
阴影墙壁之上,缓缓浮现出影蚀长老那双幽绿冰冷的眼眸虚影。
“游戏结束了,小老鼠们。”嘶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将月影蚀心兰和凤血余孽留下,或许,本座可以给你们那两个同伴,留个全尸。”
是影蚀长老隔空施法!他竟然早已在谷口布下了后手!
前有阴影壁障堵路,后有三大强敌及尸潮追击,真正的绝境!
司无涯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将苏辞和石岳护在身后。
他看了一眼怀中玉盒被苏辞死死护住,又看了一眼苏辞苍白如纸却倔强坚定的脸,最后看向石岳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直的脊梁。
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在他向来沉寂的脸上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释然。
“石岳。”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带苏辞走。我来断后。”
“司老大!”石岳虎目圆睁,“要断一起断!俺石岳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闭嘴。”司无涯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打断他,“林晏还在等药。苏辞的血脉需要栖凤墟。你们的价值,比我大。”
他不再看石岳,目光锁定追至三十丈外的持笛黑袍人等,以及那头轰隆逼近的巨型尸兽。
“我的剑心,因守护而生。”司无涯低语,仿佛说给自己听,“那么,便让它……为守护而寂。”
话音落下,他手中那柄布满裂纹的长剑,突然发出了清越悠长的嗡鸣!
剑身之上,所有裂纹中的灰蒙淡金光泽疯狂流转、交融!
他整个人的气息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燃烧!
那不是力量的恢复,而是……将所有剩余的生命力、魂力、乃至刚刚重塑的剑心根基,尽数点燃,化作最后一刻的极致辉煌!
“司兄!不要!”苏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失声哭喊,想要冲过去,却被石岳死死拉住。
“走啊!”石岳咆哮着,泪水混着血水从脸颊滚落,但他死死记住了司无涯的话,一把扛起几乎虚脱的苏辞,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那面阴影墙壁,狠狠撞去!同时,他将齐珩给的所有雷火石,全部掷向墙壁!
轰隆——!!!
雷火石在阴影墙壁上炸开,加上石岳燃烧罡气的全力一撞,墙壁剧烈波动,竟被炸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石岳扛着苏辞,如同受伤的猛兽,从那缝隙中硬生生挤了出去,没入谷外的山林阴影中。
而谷内。
司无涯的气息已经攀升至顶点。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终结一切的灰金色光芒。那光芒并不炽烈,却让所有追近的邪物本能地止步、颤抖。
他看着惊疑不定的持笛黑袍人、蚀魂部修士、燃血部精锐,以及那头庞大的尸兽,还有后方影影绰绰的尸潮。
然后,他举起了剑。
剑尖,对准了地面。
“此身为薪,剑意为火。”
“寂灭之后……”
“万物归宁。”
长剑,刺入脚下大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道灰金色的光环,以司无涯为中心,无声无息,却又无可阻挡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光环所过之处,尸傀化作飞灰,阴影消融,瘴气净化,连那诡异的笛音和骨灯光芒都如同被抹去。
持笛黑袍人惊恐暴退,蚀魂部修士的骨灯瞬间熄灭,燃血部精锐吐血倒飞。
就连那头巨大的尸兽,也在触及光环的刹那,发出不甘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如同沙塔般崩塌、瓦解。
整个幽昙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了所有的污秽与混乱。
只剩下中央那道挺立如松、却已气息全无的持剑身影。
以及,他脚下那圈仍在缓缓荡漾的、仿佛能净化一切的灰金色涟漪。
影蚀长老的阴影墙壁虚影剧烈波动了一下,那双幽绿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乃至一丝……忌惮。
“寂灭生光……燃心斩业……好一个剑修!”
阴影墙壁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谷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株被苏辞挖走月影蚀心兰后留下的浅坑,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混合着焦糊与奇异清香的复杂气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石穴之中
昏迷的林晏,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左眼青碧,右眼银辉,璀璨如星!
他“看”到了——幽昙谷中那最后决绝的灰金色光环,看到了司无涯燃尽一切的身影,也看到了石岳扛着苏辞冲出重围、没入山林的背影。
更看到了,自己意识深处那幅地图上,代表“幽昙谷”的节点骤然亮起,一条清晰的、泛着微光的虚线,从谷底阴泉之下延伸而出,蜿蜒指向东南方更深处的群山。
地脉暗河入口……就在那阴泉之下!
与此同时,他体内侵入心脉的蚀魂毒咒,似乎受到了某种源自远方的、纯净寂灭气息的微弱冲击,竟然停滞了一瞬。
而苏辞留下的那缕凤血魂念印记,传来了清晰的、充满悲痛与决绝的波动。
“司兄……”林晏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他知道,他们没有时间悲伤。
他强撑着坐起,看向守在一旁、满脸惊喜与担忧的云堇长老和齐珩等人。
“准备出发……”林晏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幽昙谷……阴泉之下……汇合……”
话音未落,他又喷出一口黑血,眼前再次发黑。
但这一次,他没有允许自己昏迷。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薪火未熄,前路未绝。
纵使背负伤痛与逝别,他们,也必须走下去。
为了活着的人。
也为了……逝去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