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被柳眼碾得粉碎的丹药末子,那粉末沾在指腹上,带着些许微涩的颗粒感,还混着淡淡的药草气息。
她将指尖凑到鼻下轻嗅,眉峰几不可查地一蹙,而后嗤笑一声,抬眼看向面色惨白的沈郎魂。
“沈大侠,你怕是被人耍得团团转了。”
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像碎冰撞在玉盘上,
“这哪里是什么起死回生的解毒丸?不过是寻常药铺里三钱银子一丸的当归丸,补气血尚可,要解慧娘身上那蚀骨的奇毒,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郎魂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他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嘴唇哆嗦着,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的颤抖:
“不可能……绝不可能!叠瓣重华亲口答应我的,只要我替他完成任务,他就赐我解毒丸,救慧娘性命!他是落魄十三楼的楼主,一言九鼎,怎会诓我?”
“一言九鼎?”
如烟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沾染的尘土,勾勒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你在十三楼卖命五年,可曾听说过,有哪个脱离十三楼的人,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脑海中飞速掠过那些年里的桩桩件件——那些声称要金盆洗手、归隐田园的同门,有的死在仇家追杀的路上,有的溺毙在自家后院的池塘里,还有的,睡梦中就没了呼吸。
从前他只当是江湖险恶,祸福难料,此刻经如烟一语点破,才惊觉那些“意外”,竟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每一个想要离开的人。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意,额角青筋暴起:
“我要回去!我要找叠瓣重华算账!他骗我五年!”
“你可以去找他。”
如烟抱臂而立,语气平淡,
“可你想过没有?你这一去,不过是飞蛾扑火。十三楼高手如云,你就算豁出性命,也未必能近他三尺之内。更何况,慧娘的毒,最多还能撑三日。你若死了,她便真的无人可救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了沈郎魂心头的怒火。
他颓然垂下肩膀,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眼中的杀意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颓丧。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如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如这样,你加入我们朱露楼。我这里有能暂缓慧娘毒性的秘药,还能调派最好的护卫,日夜守在她的住处,保她周全。”
她微微倾身,目光锐利如刀,
“条件只有一个——替我赚够十万两黄金。”
沈郎魂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他死死盯着如烟,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你说叠瓣重华不讲信用,可朱露楼和落魄十三楼,说到底都是杀手组织,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缓缓捡起地上的剑,声音沙哑却坚定,
“多谢姑娘提点,大恩不言谢。我还是要回去,陪慧娘走完最后一程。等她去了,我再提剑去找叠瓣重华,同归于尽,也好过苟且偷生。”
如烟闻言,也不恼,反而笑得越发神秘。她拢了拢衣袖,转身望向天边那轮残月,声音随风飘散:
“沈郎魂,我等着你回来找我的那一天。”
话音未落,她足尖轻点地面,施展御风诀,身形如一缕青烟般飘然而去。
是夜,月黑风高,乌云蔽月。
落魄十三楼的楼主叠瓣重华,穿着一袭绣着金线的华丽锦袍锦袍,头戴金冠,他面容俊美如谪仙,眼底却淬着冰冷的戾气。
他得知柳眼失手,沈郎魂被朱露楼的楼主放走,连带着那颗假的当归丸也被拆穿,顿时勃然大怒。
今夜,他便是要踏平朱露楼,取那新任楼主的项上人头。
朱露楼内,正是一派热闹喧嚣。
楼下的大厅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各色江湖客、富商巨贾围坐在桌前,饮酒听曲,调笑嬉闹,暖香袭人,与楼外的肃杀夜色判若两个世界。
叠瓣重华眉头微皱,他身为前朝皇子,身份隐秘,绝不能在此刻暴露行踪。
他足尖点过朱露楼的飞檐,身形如鬼魅般掠过,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最高处的那座阁楼外。
这阁楼,是朱露楼历代楼主的居所,清静雅致,与楼下的喧嚣格格不入。
阁楼内,一盏孤灯摇曳,映得窗纸上的人影绰约。
叠瓣重华推开门,便见如烟端坐于窗前,怀中抱着一把琵琶,指尖轻拢慢捻,一曲《望春风》从她指尖流淌而出。
琴声清婉柔和,如春日里的暖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涟漪,又像是江南的烟雨,缠绵悱恻。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
她穿着一袭月桃红色的长裙,青丝如瀑,眉眼如画。
叠瓣重原本满腔的怒火和杀意,竟在这琴声中,一点点消散殆尽。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跃出来一般。
那些准备好的质问,那些凌厉的杀招,此刻竟都像是被抽走了筋骨,变得绵软无力,连一丝一毫都施展不出来。
他就这般站着,听着那琴声,竟忘了自己的来意。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渐歇,余音绕梁。如烟抬起头,看向门口的叠瓣重华,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朝他伸出手来,语气娇俏,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给钱。”
叠瓣重华一愣,回过神来,眉头蹙得更紧,语气冷硬:
“你坏我好事,放走了沈郎魂,没找你算账已是便宜你了,为何还要我给钱?”
“我说的是,你听我弹曲子的钱。”
“我又没有要你弹!”
叠瓣重华语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觉得这女人简直是蛮不讲理。
“可你听了。”
“你这是强买强卖!”
叠瓣重华气结,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丝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如烟闻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银铃。
她站起身,缓步走向叠瓣重华,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就像一只踏月而来的猫,带来一阵淡淡的、雨后蔷薇的清香。
“落魄十三楼的叠瓣重华,深夜造访我朱露楼,”
她微微仰头,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难道不是为了听曲子,而是想找楼里的姑娘寻欢作乐?我这就去把我们的花魁喊来陪你?”
叠瓣重华脸色一沉,:
“少废话。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为何要放走沈郎魂?”
“你叠瓣重华财大气粗,前些日子撬走了我朱露楼数十名好手,我不过是想撬走沈郎魂一个人而已,何必这么小气?”
说话间,她的手抚上了他的手腕。
叠瓣重华浑身一僵,那指尖的触感细腻柔软,像是带着电流一般,瞬间窜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手便顺着他的衣袖,缓缓往上探去,指尖擦过他温热的肌肤。
叠瓣重华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血液在体内奔涌。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几乎忘记了,自己除了是十三楼的楼主,也曾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若是朱露楼和落魄十三楼合二为一,”
他强自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我们一起合作,岂不是更好?这江湖上,再无人是我们的对手。”
她凑近他的耳边,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蔷薇的清香:
“朱露楼和十三楼合二为一,这主意倒是不错。”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几分蛊惑,
“可若是真的合二为一了,这日后的收入,该怎么分呢?”
叠瓣重华再也忍不住,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怀中人比他想象中更加纤细,却也更加柔软。
他低下头,差点沉溺其中,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瞳仁在月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清澈见底,却又似乎隐藏着万丈深渊。
“我的就是你的。”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温柔。
如烟朱唇微扬,那笑容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叠瓣重华俯身吻去,却在即将触碰到那片柔软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柄细如柳叶的袖剑,不知何时已没入他的胸膛。剑身完全刺入,只留下镶嵌着红宝石的剑柄露在外面,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如烟后退一步,用袖子掩住嘴唇,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哎呀!”
她惊呼道,声音里却听不出丝毫慌乱,
“十三楼的楼主,怎么警惕性这么低?我、我这一剑,不会杀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