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六月二十二,未时,狼居胥山大营。
“阵亡七千三百二十一人,重伤两千四百,轻伤……不计。”刘光世念完伤亡册,帐内死寂如墓。
王渊靠坐在矮榻上,左腿被厚厚包扎,脸色苍白如纸。他盯着帐顶的毡布,许久才开口:“金军呢?”
“遗尸一万二千余,俘获四千三百。完颜银术可尸首……没找到。”刘光世放下册子,声音低沉,“悬崖下是激流,搜了三天,只找到半副残甲。”
“石老五呢?”
“也没找到。”
王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那张满是伤疤的脸,还有最后抱着银术可跳崖时的眼神。
帐帘掀开,折彦质快步走入:“草原各部头领到了,都在营门外等候。”
“让他们等着。”刘光世冷冷道,“告诉他们,本将正在商议军务——商议完了,自会召见。”
“光世……”王渊睁开眼。
“将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刘光世抬手制止,“但规矩就是规矩。临阵脱逃,按军法当斩。他们没掉脑袋,已经是看在斯可图随王将军你浴血奋战的份上。”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但仗打赢了,该赏的也得赏。草原会盟之日也快到了,镇北川,那里地势开阔,离狼居胥山五十里,也离各部落的牧场都近。”
王渊点头:“会盟之后,草原的事,该定了。”
“正是。”刘光世从案上拿起另一份文书,“陛下从幽州来了密旨——西路既定,当速定草原,然后分兵。一路由我率领,扫荡辽西不服部落;一路由王将军你统领,在镇北川筑城,建工坊,彻底扎根。”
刘光世展开地图,指向一处河谷,“就是这里,三河交汇,地势平坦,有山可依,有水可用。杨凡博士已经带人勘测过了,说适合建城。”
正说着,外面传来喧哗声。
“让开!我要见王将军!”是巴图的声音,嘶哑中带着愤怒。
刘光世皱眉:“让他进来。”
帐帘猛地被掀开。巴图冲进来,左臂用布条吊着,脸上新添了一道刀疤,从眉角划到嘴角。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白达旦新兵,个个带伤。
“刘总管!王将军!”巴图单膝跪地,声音发颤,“我白达旦部……冤!”
“慢慢说。”王渊示意亲兵给他端水。
巴图不接,抬起头,眼睛通红:“那日暴雨,我奉王将军之命,率我部四千余勇士准备从侧翼突袭!可还没出发,忽察儿大酋长就派人传令,说雨大难战,各部先撤!我不从,他就让阻卜骑兵堵住我的去路,说是统一进退!”
他身后的一个新兵忍不住开口:“我们想冲过去!巴图头领都拔刀了!可他们人多,硬是把我们裹挟着退到五里外!”
另一个新兵哽咽:“等雨小了,我们冲回来时……仗都打完了。”
巴图重重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我白达旦部不是孬种!临阵脱逃的,是阻卜部,是茶札剌部!他们怕死,就拉着所有人一起退!王将军,你要给我们做主!”
帐内一片沉默。
刘光世缓缓道:“你们后来冲回来了,我知道。战报上写了——白达旦部三百骑最先杀回战场,冲散了金军一支千人队。”
“可那不够!”巴图嘶吼,“如果三千人全在,如果草原联军没退,那一仗不会死那么多人!石指挥使……也许就不用跳崖!”
王渊撑着矮榻边缘,慢慢站起身。左腿剧痛,但他咬牙站稳。
“巴图,你听着。”他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那一仗,赢了。赢了,就有赏。白达旦部后来杀回来,有功。包括阻卜部的斯可图随我冲山顶,身负七创,都有功。这些,都会记在功劳簿上。”
巴图嘴唇哆嗦:“那……临阵脱逃的……”
“也会有罚。”刘光世接话,“后日会盟,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