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不少重臣、老臣不约而同前往了偏殿。
唐云没有接着去偏殿和君臣开小会,而是望着独自一人走下台阶的崔刃。
枯瘦的背影,如异类。
莫说其他衙署,便是鸿胪寺的官员,他的属官们,都会下意识保持一定距离,只是短短的三步距离,足以看出一些端倪。
能上朝的,就没有傻子。
昨日还好好的,今日突然就爆出了各国所有使节统一要求,要给大虞朝难堪。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原因。
一,这些使节很早以前就私下里接触过了,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但出现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国子监的事是刚出的不久,就算是有预谋的,鸿胪寺难道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如果第一个原因无法成立的话,只有第二个原因能够解释了。
鸿胪寺有意隐瞒朝廷,听到风声了,没有告知朝廷,甚至是,鸿胪寺主导的这件事!
换了别人担任鸿胪寺寺卿,没有人敢这么做,但崔刃,出自崔氏的崔刃如果做出这样的事,并不会令人惊骇,最多只是震惊罢了。
崔氏,门生故吏遍天下,可真要说在京中、在朝堂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能够与宫中乃至整个朝廷对抗,算不上。
崔家的大部分子弟都在北地开枝散叶,北地有很多勋贵,早在前朝时,渭南王府的设立就是为了在特殊阶段镇压崔氏这种家族,更何况还有国朝最勇猛的北边军。
然而要论对草原人、对其他各国的影响力,没有任何一个家族,哪怕是宫中和朝廷,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要说造成这种情况的,还是朝廷,自找的。
前朝的时候,草原人一直都是汉家王朝的心腹大患。
奈何,关内也有内斗,尤其是京中,尤其是那些皇子、王爷。
为了角逐皇位,为了登基平稳,为了腾出手压制朝廷或是世家,宫中会选择“委曲求全”。
这种委曲求全,就是利用崔家当一个沟通的桥梁,去说服草原人不要叩关,不要惹事,以免影响内部权力划分,分散上位者的精力。
崔家在这个期间,自然会受到宫中乃至朝廷的大力支持,比如派遣崔家子女去和亲,去通商,去光明正大的交往。
一直到了前朝中期的时候,宫中和朝廷就发现崔家十分精于此道,慢慢的,崔家就开始如同官方扶持一样,私下里接触高句丽、东瀛、新罗、百济,包括西域诸国也有联系。
可以这么说,让崔家享有今天这般待遇,能够与诸多邻国交好的,其实就是宫中与朝廷。
事实上姬老二也这么干过,登基之前也找过崔刃。
崔氏,就好像是一把双刃剑,总想着只要用好了就行,不会伤着自己,殊不知,这把双刃剑并不是死物,也有这自己的小算盘,也不甘愿被各方势力就这么利用下去。
崔家,就说崔刃,在京中的崔刃,私下里,肯定与无数达官贵人交情莫逆。
然而公开场合,尤其是上朝的时候,还真就没太多人的人旗帜鲜明的站在崔刃身后。
新朝之后,宫中、朝廷,不少人都看明白了,崔家早就在不知不觉间中,成了一个让人预测不到,始料未及的庞然大物,这个庞然大物,已经算不得以汉家王朝,以自家人利益为先了。
说的再直白点,和互相利用差不多。
要说崔家会反噬吧,没人想过,没人想过崔家敢真正的对国朝不利,大是大非面前,崔家应该是不会不顾国朝利益的。
可今天发生的这一幕,令不少重臣、老臣,不得不怀疑崔家在关外经营的势力,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这里就涉及到了一个世家的“前瞻性”了,就说唐云刚出道的时候,轩辕家,不照样派了一群人去了山林吗,将山林当成了一条后路。
那么崔家呢,这么多年来,又是和亲,又是通商的,私下里,究竟派了多少子弟,在关外,在各国,经营了多少人脉,发展了多少势力,谁也说不清。
可笑的是,朝廷对各国的了解,都是通过鸿胪寺,而鸿胪寺说的算的,又正是崔刃。
直到崔刃消失在了视线尽头,唐云回过神,这才注意到周玄站在自己的身边。
“唐大人,陛下唤你去偏殿议政。”
“嗯。”
唐云点了点头,与周玄并肩前往偏殿。
二人进入偏殿的时候,不少老臣都在,中书令婓术、户部尚书宇文疾、兵部尚书江芝仙,惠国公屈劲松,都坐在绣墩上。
见到唐云来了,婓术率先询问:“隼营出战,几成把握。”
唐云想笑了,真心想笑,不是嘲笑,只是觉得可笑。
堂堂中书令,对如今纸面数据最强的隼营,不了解?
还是说,堂堂中书令对各国参加演武的成员,不了解?
如果了解的话,那你搁这问谁呢,本官才入京多久,那么多外国鸟毛,我一个都没见着,能知道几成把握吗。
再者说了,唐云连具体流程、规则,一概不知,他光知道想办法上场弄死所有日本狗就行,捎带脚将草原人团灭就更好了。
见到唐云不开口,江芝仙倒是笑了。
“隼营精兵强将,不敢说十成,八成把握是有的。”
江芝仙不但专业,多年演武也都经过他的手。
姬老二知道唐云根本不了解情况,让江芝仙说一下具体细节。
唐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实则在思考崔刃到底还有什么后手。
江芝仙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唐云也大致了解了情况。
演武,为期整整三个月,正常来讲,三年一次。
实际上呢,有时候新皇登基头一年就要搞,哪怕去年搞过一次,出于很多政治目的。
尤其是前朝刚开朝的时候,那姬家先祖可是猛人,打服周边,每年一次,故意羞辱邻国的,来,揍的你们落花流水,不来,直接出兵,揍的你们哭爹喊娘,就是秀肌肉的,予取予夺。
今年算是姬老二登基第三年,正好开搞,上一次,也是三年前。
但上一次的演武,前朝的成绩有点拿不出手。
骑战,没打的过草原人。
步战,倒是傲视群雄了,就是死伤不少。
射术这一块,赢了是赢了,险胜。
其实就是三大项,骑、步、射。
骑着射,步着射。
骑着打,步着打。
要么纯打,要么纯射,要么射了打,要么打了射,要么打到射,翻来覆去就是这三样,演武流程和晋级赛差不多。
作为东道主,不需要和西域诸国、新罗、百济浪费那时间,夺冠选手就那么几个,东瀛、高句丽、草原人,和他们比就行。
半个月起步,最长一个月,时间也不是太固定。
唐云了解过后,提起了另外一件事,看向了婓术。
“老大人。”唐云的口气不确定:“不说这件事,就说崔刃崔寺卿,下官总觉得这崔寺卿,怎么说呢,就好像,他好像很有把握,有把握让…”
唐云没继续说下去,婓术倒是没顾及:“有把握令我大虞将士失了颜。”
“这可是您说的,下官可没这么说。”
婓术懒得和唐云掰扯,扭头看向了天子。
“演武过后,应彻查一番,各国使节好端端,怎地就一起提出了这般无礼至极的要求。”
听闻此言,江芝仙与宇文疾对视了一眼,二人都知道,婓术,这是在请示,请示天子,中书省,要动一动崔刃,敲打一番,或是痛揍一番,压一压这崔家的嚣张气焰。
“演武之后再谈不迟。”
天子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随即望向唐云。
“定要挑选悍勇熊罴之士,演武,不可丢了我大虞颜面。”
唐云微笑着点了点头。
姬老二也笑了,见到唐云微笑的模样,他总是莫名的安心,如同当年面对唐破山一样。
宇文疾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若有余力,也不可全然不顾各国颜面,我大虞朝乃是…”
“我上次就不应该留手。”
唐云扭过头,冷冷的望着宇文疾:“下次你户部再出事,给你户部一锅端了信不信!”
宇文疾吓了一跳,满面尴尬之色:“本官只是随意说说,随意说说罢了。”
江芝仙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没事人似的。
至于一言不发的惠国公屈劲松,完全是个小透明,看唐云都是低眉耷拉眼的。
见到这一幕,婓术无声叹息,当着天子面,威胁户部尚书,然后大家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唐云此子,已非是单纯的权臣、重臣或是功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