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赫看着米沙,或者说,米哈伊尔。
他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老头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带着复杂情绪的轻笑。
“看来,你又要做出决定了……”
加拉赫的声音难得地褪去了懒散,带着一丝沙哑的郑重。
“老……米哈伊尔。”
米沙转过身,仰头看着这位与自己并肩作战又分道扬镳,最终在流梦礁重逢的老友。
他点了点头:“我预感过,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他的声音依旧稚嫩,却蕴含着岁月的沉淀感。
“从我将自己的一部分寄存于梦泡,以孩童之姿在梦里徘徊时……”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带着开拓的意志,唤醒这段被封存的故事。”
他看向加拉赫,眼神里是深刻的感激与无需多言的默契。
“老伙计,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加拉赫摆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一如我当初什么也做不了那样。”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带自嘲的笑。
“他们要给我扣上叛徒的帽子,那我也只能……名副其实一下了。”
“毕竟,守护这片被遗忘的角落,看着这些遗产和孩子,总比在光鲜亮丽的舞台上,演那些令人作呕的和谐戏码来得痛快。”
米沙轻轻点头,笑容温暖:“这就足够了。”
他的目光落回面前那张空荡荡的轮椅。
米沙看着那片空旷,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事物终于完成其使命的宁静。
“像是给卡顿的时钟换了零件,于是钟表又能再次跑起来。”
他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对众人解释。
随后,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一直安静旁观的墨徊:“你是什么时候做的?”
三月七眨了眨大眼睛,一脸茫然:“诶?什么什么?做什么了?”
姬子若有所思,红发下的眼眸闪过一丝明悟:“我想,是说梦泡消失的事情吧?”
她看向墨徊,又看向米沙,“但,梦泡消失了,记忆却还存在,而且小米沙……”
“不,前辈,你此刻的意识和存在似乎更加完整,稳固了。”
“这……”
米沙点了点头,肯定了姬子的推测。
“我将童年的思绪,对开拓最初的向往,以及一部分作为钟表匠的核心认知,藏匿于那枚梦泡里,等待着未来某个能理解这份信念的人到来,将过往开启。”
他的目光扫过列车组的每一位。
“我本来想着……我的故事,或许到匹诺康尼就结束了。”
“之后,就是你们的故事了。”
他再次看向墨徊,眼神里带着些许无奈,更多的是惊叹和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没想到,碰上个更高超的维修工了。”
墨徊笑了笑,身后的尾巴尖轻轻晃了晃,带着点小得意。
“但是,如果一个钟表还能运行,还能被修好的话,那恰恰说明它并没有真正坏掉,不是吗?”
“它只是需要一点正确的触动,或者……一点额外的粘合剂。”
星立刻抓住了重点,追问道:“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做的?”
她回想刚才的场景,似乎没什么异常。
墨徊的尾巴晃得更明显了些,他伸出食指,在自己脸颊旁边点了点,露出一个有点狡黠的笑容。
“我们之前聊天的时候。”
“我具现画了一枚小小的笑脸贴纸,就贴在你衣服上了。”
“喏,用尾巴悄悄摁上去的。”
他示意星看自己礼服的某个角落。
“你瞧,有个小帮手会方便很多,动作可以很隐蔽。”
米沙闻言,果然在衣角内侧,发现了一枚笑脸图案贴纸。
他试着伸手去撕,那贴纸却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成了衣物本身的一部分。
米沙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那看来,你早就打算好了。”
“不仅仅是为了唤醒我,还为了……加固这份存在?”
墨徊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眨了眨眼:“一点小小的保险措施。”
星看着墨徊,语气复杂。
“你这手具象化玩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私底下没少练习吧?”
墨徊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如果你说脑绘的话,那确实。”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总要熟悉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在这种……”
“记忆构成的世界里,精准的控制很重要。”
米沙最终释然地笑了笑:“也罢,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是。”
他收敛笑容,表情变得正式了一些,目光扫过列车组的众人。
“原本……按照最初的设想,要留给唤醒梦泡的无名客的东西,其实是两样。”
他拿出一顶黑金色礼帽,又看向一直依偎在他身边的钟表小子。
钟表小子立刻发出了疑惑的嘀嗒声:“我?可是米沙,我们从来就是一起的啊?”
“从你有记忆开始,我就陪在你身边了呀?”
米沙伸手,温柔地摸了摸钟表小子光滑的金属脑袋,眼神里充满了眷恋。
“是啊,从来都是。”
“我作为在星海间航行的无名客,你作为我心中那份永不熄灭的开拓意志,我们从未分离。”
他的声音柔和而坚定。
“毕竟……一个合格的航海士,可不能失去指引方向的罗盘,不是吗?”
“你就是我的罗盘。”
“但我想……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米沙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感慨。
“哪怕计划发生了一点点……代表前往远方的变故。”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墨徊,显然明白墨徊的介入和加固,让他原本设想的传承仪式有了新的可能性。
“我的故事,无名客的故事,无论上一页是精彩绝伦还是充满遗憾与悲伤……”
米沙的目光缓缓扫过三座无名冢,又回到列车组年轻的脸上。
“人们总要选择……翻开下一页。”
“停滞在过去,无论是荣耀还是伤痛中,都无法真正前进。”
他微微停顿,声音清晰而有力。
“只要故事还存在,就永远会有人阅读,有人讲述,有人……将其续写下去。”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墨徊身上,轻声问道。
“是吗?”
墨徊偏了偏头,避开了米沙那过于通透的注视,没有立刻回应。
眼眸低垂,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仿佛只是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给出确切的答案。
星见状,主动上前一步。
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接过了米沙手中那顶承载着无名客过往与信念的礼帽。
帽子入手感觉有些沉。
不仅仅是物理上的重量,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托付。
“我会好好保管的。”
星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她没有说太多漂亮话,但那双眼眸里闪烁着的光芒,已经说明了一切。
米沙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放心的笑容:“我相信你。”
他退后一步。
“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处理好流梦礁的一些事情,也……需要一点时间,让米沙……米哈伊尔更好地融合。”
他笑了笑,“当然,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也很期待……回到星穹列车,去见见帕姆列车长。”
“毕竟,无名客的归宿,总有一部分在那里。”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前提是——一切都要能顺利地翻阅到下一页,而不是永远停滞在这一页。”
“匹诺康尼的危机,需要你们去解决,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影,需要你们去照亮。”
加拉赫适时地上前,拍了拍米沙小豆丁的肩膀,对列车组说道:“那我就和这位老友在这流梦礁随便逛逛了。”
“老友相聚,总得小酌一杯,聊聊过去,说说现在,想想未来,对吧?”
他冲米沙挤了挤眼。
米沙笑着点了点头,对列车组挥了挥手:“去吧,前方的路,等着你们去开拓。”
两人并肩,缓缓朝着花园另一侧的通道走去。
钟表小子嘀嗒嘀嗒地跟在米沙脚边,不时回头看看列车组的众人。
天台上,只剩下星穹列车的成员们。
气氛有片刻的沉静,消化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墨徊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确认自己依旧能清醒地感知这个世界,然后点了点头。
“那么,接下来,我得去找星期日和知更鸟了。”
“有些事情,需要当面和他们谈谈。”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谈谈两个字咬得稍重,显然不是普通的聊天。
“晚点见——”
他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诶——!”
三月七立刻叫住他,小脸上写满了不满。
“你又不和我们一起行动啊?每次都这样!神神秘秘的!”
墨徊停下脚步,侧过身。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声音轻飘飘的,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啊,伙伴们。”
他顿了顿。
“所以,快追上来吧。”
他留下这句仿佛邀请又仿佛告别的话,不再停留。
尾巴在最后闪过一道弧线,也隐没不见。
星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咬了咬嘴唇,哼了一声,对着空气大声说道。
“你就祈祷着别让我有机会,真的一棍子把你从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和美梦里敲醒就行了!”
她挥了挥拳头,尽管知道对方可能听不见了。
瓦尔特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带着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星。”
星撇了撇嘴,但没再说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一拍脑袋:“啊!坏了!忘记跟他说流萤的事情了!”
三月七凑过来,挽住星的胳膊,试图活跃气氛。
“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干嘛?去追那个神神秘秘的家伙吗?”
她指了指墨徊离开的方向。
姬子却摇了摇头,红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冷静地分析道。
“我想,现在立刻追上去,并不是个好时机。”
“墨徊选择单独行动,必然有他的理由和需要单独处理的事情。”
“星期日和知更鸟代表家族,他们之间的对话,或许有我们暂时不适合介入的部分。”
“盲目介入,可能会打乱墨徊的布局,甚至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瓦尔特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思考片刻,提出了另一个方向:“或者,我们可以尝试联系一下黄泉。”
“她对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不同的视角。”
星立刻想起刚才的细节:“对哦!墨徊刚刚不是还在给黄泉发信息吗?”
“我都瞥见他手机屏幕上那个头像了。”
瓦尔特的表情更加微妙了:“……他们到底是怎么加上联系方式的?”
三月七摊手,一脸我早就习惯了的表情:“谁知道呢?”
“发生在墨徊身上的事情,再奇怪好像也都不奇怪了。”
她顿了顿,又有点担忧地问。
“不过,咱们要是直接去问黄泉,黄泉她会告诉我们吗?”
“感觉她话好少,而且气场好强……”
星摸了摸下巴,提出一个更跳脱的想法:“那还不如去问砂金呢!”
“那家伙虽然满嘴跑火车,但至少愿意说话,而且他和墨徊不是有合作吗?”
提到砂金,三月七立刻想起另一个问题,语气变得有点不确定:“话说……砂金被黄泉那一刀劈到哪里去了?”
“应该……还活着吧?”
虽然砂金是敌人,也是合作者,但至少目前算是在同一棋盘上的棋子,要是莫名其妙没了,也挺麻烦。
星倒是对此比较乐观,甚至带上了点游戏经验的类比:“我觉得他肯定活着。”
“你想想,之前咱们几个一起打那个联机副本,咱们仨都死完了,他总能莫名其妙地,用各种你想不到的方式活到最后,甚至还能把boss磨死呢!”
三月七深有同感地猛点头:“对对对!那家伙的生存能力简直离谱!跟开了锁血挂一样!”
姬子听着两个女孩的讨论,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将话题拉了回来:“黄泉并没有和我们一起行动,她似乎有自己的目的和任务。”
“在克劳克影视乐园分开后,我们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现在贸然寻找,恐怕不易。”
瓦尔特道:“关于墨徊,关于他提到的秩序与繁育,以及他背后隐约浮现的,与多位星神的关联……”
“我感觉,我们正在被卷入一场规模远超我们想象,层次也高得惊人的……棋局之中。”
“我们,包括墨徊自己,可能都既是棋手,也是棋子。”
姬子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忧虑。
她看向墨徊离开的方向,声音低沉了几分。
“如果……星神们真的有意要以他为中心,或者利用他达成某种目的……以我们凡人的力量,恐怕很难……完全保护得了他。”
这是她最深切的担忧。
星神的力量,是规则,是概念,是凡人难以理解更难以抗衡的伟力。
星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
“那就希望墨徊那不太靠谱的家长,至少能看在那点微妙的亲子关系的份上,多看着他点吧。”
三月七小声补充:“阿哈……感觉更不靠谱了。”
“一时间都说不出来你这话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谁知道祂下一刻会做什么?
瓦尔特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凝重。
“目前看来,关注墨徊的几位星神,似乎还没有表现出过于危险的,直接干预或伤害他的倾向。”
他斟酌着用词。
“但至少,墨徊目前还保持着自主行动的能力和清晰的意识。”
“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他支持,并确保我们自己不要先乱了阵脚。”
星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黑金色礼帽轻轻戴在了头上。
帽子稍微有点大,但调整一下角度,反而衬得她更加帅气利落。
她转向三月七,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帅吧,三月?”
三月七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挺帅的!很有无名客前辈的风范!”
她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哎!我感觉我也应该换个新造型了!”
“嗯!就像游戏版本升级一样,来个全新的三月七特别版!”
瓦尔特看着活力满满的三月七,嘴角也浮现一丝笑意,但他很快又回到正题:“既然墨徊明确提到了秩序和繁育。”
“而神秘又亲口证实了至少繁育的威胁,那么这两条线索,我们不能忽视。”
“或许,我们可以趁着现在其他势力注意力被砂金的表演和墨徊与星期日的会面吸引时……”
“在流梦礁,或者通过其他渠道,试着寻找一些相关的蛛丝马迹。”
“星神特意来透露的信息,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姬子的表情也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她补充道:“还有终末。”
“终末的介入,往往意味着某些注定的事情正在发生改变,或者……某些巨大的终结与新生正在临近。”
“现在真的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她环视着自己的同伴们。
“总之,”姬子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领航员特有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一切小心,保持联络,相信彼此,也相信我们正在走的开拓之路。”
“无论前方是什么……”
“开拓的脚步,永不停止。”
星扶了扶头上的礼帽,帽檐下的眼眸,如同淬炼过的星辰,闪烁着无畏与决心。
她率先迈开脚步。
“走吧。”
“去把这一页……彻底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