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老图山观察哨传来的紧急鸽信,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让整个西山防线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札木合部两千骑兵的南下动向,其意图无非几种:大规模劫掠试探、寻找新的草场牧场、或者……就是冲着联军在北疆的薄弱环节——刚刚建立的七老图山据点,甚至更南面的燕山关隘——而来!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冲突的可能性急剧升高。
“传令!七老图山据点,立刻点燃烽火!示警全境!”我即刻下令,“命令萧突迭,紧闭堡门,全员上墙,准备死守!所有观察哨人员撤回堡内或就近隐蔽!同时,派出快马,不惜代价,务必查清这股骑兵的具体行进路线和最终目标!”
蔚州城头,代表最高警讯的三股狼烟也随即升起,浓黑的烟柱笔直刺向夏日的晴空。灵丘、广灵方向,很快也升起了回应和传递的烽烟。西山三城,瞬间从备战状态进入了临战状态。城门半闭,士卒上城,民夫开始向城内转运最后一批物资。
我坐镇蔚州,心却系于北疆。七老图山据点仅有六百人(含工兵),面对两千可能悍勇无比的蒙古骑兵,能否守住?萧突迭虽勇,但野战非其所长,据堡死守是唯一选择。而古北口守军虽多,但距离七老图山尚有百里之遥,且山路难行,能否及时来援?更重要的是,这两千骑是先锋,还是全部?札木合的主力是否紧随其后?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时刻,统帅越不能乱。
“韩滔,增援西山的两千五百燕京援军,到何处了?”我询问。
“按行程,前锋骑兵五百,最迟明日下午可抵蔚州。步卒两千,还需两到三日。”韩滔迅速答道。
“太慢了。”我摇头,“传令燕京援军骑兵,不必来蔚州,直接转道古北口!听候古北口守将调遣,准备出关接应七老图山!步卒加速前进,抵达后,一半加强蔚州防务,一半待命,随时准备向灵丘或古北口方向机动!”
“张荣那边有何消息?”
“张荣将军已接到烽火,灵丘城戒备,其骑兵主力已集结待命。他派人询问,是否派兵北上,支援七老图山或前出侦察?”
我沉吟片刻:“告诉张荣,灵丘乃根本,不可轻动。但他可派出数支精锐小股骑兵,每队百人,向灵丘以北、七老图山以南的中间地带活动,加强侦察,并与七老图山保持联络。若遇小股敌军游骑,可相机歼灭;若遇大队,立刻回报,不得接战!”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西山防区如同一张被拉紧的弓,弓弦已绷至极限,箭簇直指北方。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隔一个时辰,便有来自七老图山或灵丘方向的快马信使奔入蔚州,带来最新的片段信息。
午时刚过,萧突迭派出的快马信使浑身浴血(途中遭遇小股蒙古游骑拦截,拼死突围),带来了更为详细的情报:
“敌军两千骑,确系自札木合大营而出。其行军速度不快,队形松散,似乎并非急袭。前锋约五百骑,已抵近至距七老图山据点北面约四十里的一处河谷,正在休整饮马。后续大队仍在陆续跟进。敌军游骑四出,已与我方撤回的观察哨及巡哨发生零星接触,互有伤亡。萧将军判断,敌军目标很可能就是我七老图山据点!他已做好死守准备,戍堡粮水充足,军心尚稳,但请都统制速派援军!”
果然冲着七老图山来了!札木合是想拔掉这颗楔入其侧背的钉子,扫清南下的障碍,还是仅仅想试探一下联军的实力和反应?
“再探!重点查明,敌军有无携带攻城器械?后续是否还有更多兵马?”我命令信使稍事休息后立刻返回,并增派护卫。
下午,灵丘张荣派出的侦察骑兵也传回消息:在灵丘西北方向,靠近燕山主脉的山口附近,也发现了小股蒙古游骑活动的痕迹,似乎是在侦察地形。这与七老图山方向的敌军主力形成了呼应。
“札木合这是在多点试探,寻找我防线的漏洞。”韩滔分析道,“七老图山是明攻,灵丘西北是暗探。或许,他也在犹豫,是强攻一点,还是分兵掠袭。”
“无论他如何选,我们都需做好最坏打算。”我盯着地图,“传令古北口守将,燕京援军骑兵抵达后,不要急于出关。先在关内集结,看准时机。若七老图山吃紧,则出关袭扰敌军侧后,牵制其兵力,但不可与敌野战纠缠。若敌军转而扑向古北口或其他关隘,则凭关固守。”
我心中清楚,在野外与两千蒙古骑兵正面交锋,即便有援军,胜负亦在五五之间,且损失必大。最佳策略,仍是依托城池关隘,消耗其实力,挫其锐气。七老图山据点虽小,但经过加固,粮水充足,萧突迭若能坚决守住,足以让札木合碰个头破血流。
然而,战争的进程往往出人意料。
就在傍晚时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出现了。
七老图山方向再次传来急报,但这次的内容却让人愕然:
“敌军前锋在河谷休整约两个时辰后,并未继续南下进攻七老图山,而是突然拔营,转向西南方向,沿着一条山谷小道行进!其后续大队亦随之转向。萧将军派出敢死之士尾随侦察,发现敌军似乎……似乎是奔着西南方向约七十里外的一处金国废弃军寨旧址去了!那里地势险要,但早已无人驻守。”
转向西南?废弃军寨?
我立刻在地图上找到那个位置。那处废弃军寨位于七老图山西南,更靠近燕山主脉,距离灵丘的直线距离反而比到七老图山更近些,但中间隔着险峻的山岭。军寨本身并无价值,但其所在山谷,却是一条隐秘的、可以绕过七老图山正面、迂回到燕山南麓的小道入口!
“札木合想干什么?”张荣接到通报后,也快马赶回蔚州,一脸困惑,“不打咱们的戍堡,跑去占个破寨子?那地方要粮没粮,要水也就一条小溪,他两千骑兵窝在那里吃什么?”
韩滔捻须思索:“莫非……他是想以那废弃军寨为临时营地,休整之后,再图他谋?或者,那军寨附近,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通道或资源?”
我盯着地图上那条蜿蜒进入燕山深处的小道标记,心中警铃大作。这条小道,在舆图上标注模糊,连萧突迭的报告中也只是提及“或有小径”,并未详细探查。
“立刻派人,火速前往灵丘西北、以及广灵以北所有可能通往燕山南麓的山口、河谷,严加排查!尤其是那些地图上标注不清、人迹罕至的小路!”我厉声道,“另外,传令灵丘、广灵,除城防部队外,所有机动兵力,立刻向可能遭受袭击的边境区域前出布防,加强巡逻!尤其是灵丘西北、广灵正北方向的山口!”
我的直觉告诉我,札木合放弃攻击明显的目标七老图山,转而占据一个看似无用的废弃军寨,其图谋可能更大、更隐蔽。他或许是在寻找一条能够出其不意、绕过联军主要防线,直插燕山南麓甚至河北平原的路径!
“还有,”我看向韩滔,“立刻动用我们在附近部落中的所有眼线,不惜一切代价,弄清楚那条小道到底通向哪里!是否有分支可以连接灵丘或广灵后方!”
命令下达,整个西山防线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这一次,防御的重点和方向,因为敌军这突兀的转向,变得有些模糊和分散。
夜幕降临,星光黯淡。蔚州城头灯火通明,我和众将无人安眠,都在等待着各方的进一步消息。
子夜时分,两个几乎同时到达的消息,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第一个消息来自古北口:燕京援军骑兵五百已抵达,但古北口守将同时报称,关外西北方向,也发现了新的蒙古游骑踪迹,数量不详,似乎在窥探关隘。
第二个消息则来自白胜派出的赵七小队——他们竟然冒险穿过封锁,送回了情报!
赵七等人并未能混入札木合大营,但他们潜伏在靠近其营地的外围,通过观察和窃听零星蒙古牧民的交谈,获得了一些零碎却关键的信息:
· 札木合部内部似乎对下一步行动有分歧。一部分将领主张南下劫掠富庶的幽燕,以获得补给和声望;另一部分则主张向西或向东,寻找更安稳的草场,避免与“南面的强敌”(指联军)过早冲突。
· 此次南下的两千骑,由札木合麾下一员名叫“豁尔赤”(与之前灵丘流寇首领同名,但应是另一人)的猛将统领。其任务似乎并非强攻,而是“探路”和“占地”。具体探什么路,占什么地,则不甚清楚。
· 有隐约的传言,说札木合曾派人向西,与某个“戴白帽子的人”(疑似指西夏人或西域回鹘人?)接触,但结果未知。
探路?占地?联系西夏?
这些信息碎片,与敌军突然转向占据废弃军寨的行为隐隐吻合。难道札木合真的在寻找秘密通道,并且可能与西夏有所勾连?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目标,或许不仅仅是劫掠,而是有更长远的战略意图——比如,建立一条连接河套(或更西)与幽燕北部的隐秘通道,或者,与西夏形成某种夹击大同(宗翰)或威胁幽燕的态势?
想到这里,我背后不禁冒出一层冷汗。若真如此,那么札木合的威胁,远比单纯的军事入侵更为复杂和深远。
“报——!”又有信使疾驰入城,是灵丘张荣派来的,“禀都统制!我部前出至灵丘西北山口的巡逻队,在一条偏僻峡谷中,与约百名蒙古骑兵遭遇!发生激战,我军伤亡二十余人,毙敌十余,残敌退入深山!从其遗落的物品和俘虏伤兵口中得知,他们正是来自西南方向那废弃军寨的敌军!任务是‘探查所有向南的山口和道路’!”
果然!札木合就是在找路!而且已经找到了灵丘的侧翼!
铁骑南窥,其意不善。
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边境冲突前奏,而是一场涉及战略通道、外部势力、以及复杂意图的较量。
札木合这只北方的苍狼,第一次真正露出了它锋利而狡诈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