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号”巨大的身影,在数千道饱含期盼与激动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驶出鹤浦港,将喧嚣与祝福留在身后,一头扎进了碧波万顷的东海。
离港之初,海面尚算平静。
东南风稳定地吹拂着,鼓动着巨大的船帆,推动着这艘新生的巨舰平稳前行。
五十名精选的海员,在程潇波、陆苗锋和星象师王伯的指挥下,如同精密的齿轮,迅速适应着自己的岗位。
“左满舵三指!注意帆角!”
程潇波站在船尾驾驶室内,透过宽大的玻璃窗观察着风向和海流,声音洪亮地发出指令。
操纵舵轮的四个舵手互相交叉沉稳地转动舵轮,伴随着轻微的齿轮啮合声,船头灵巧地偏转,响应速度远超传统舵柄。
“好!这新舵果然灵便!”
陆苗锋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他虽是富家公子出身,但跟着奕帆久了,也对这格物之巧充满了兴趣。
王伯则拿着古老的牵星板和水罗盘,不断观测着太阳方位和海岸线的轮廓,与程潇波相互印证着航向。
“程把头,依星位看,我等航向略偏南,需再向北调整半指。”
“得令!”
程潇波立刻修正指令。
他虽是老把式,但对王伯的星象之术也十分信服,更对船上这新老结合的导航方式感到新奇与可靠。
头几日,航行颇为顺利。
船员们逐渐熟悉了“破浪号”的脾性,操帆转舵愈发熟练。
他们沿着海岸线向东北方向航行,过了舟山群岛,海况开始发生变化。
海水颜色由浑浊的黄绿变为深邃的蔚蓝,风浪也明显大了起来。
这一日午后,天色骤变。
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被铅灰色的乌云覆盖,海风变得狂躁起来,卷起层层白头的浪涛,狠狠拍击在船身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破浪号”这艘千料大船,在浩瀚的自然之力面前,也如同一片树叶般开始剧烈颠簸。
“收紧帆索!降半帆!各就各位,稳住!”
程潇波的吼声在风浪中显得有些飘忽,但依旧沉稳。
船员们虽然初次经历如此风浪,脸上难免有些紧张,但严格的训练此刻发挥了作用,他们紧紧抓住身边的固定物,努力维持着平衡,并执行着指令。
陆苗锋脸色有些发白,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扶着舱壁道:“这……这便是海上的风暴?比太湖里的风浪可是凶悍多了!”
程潇波紧盯着窗外,沉声道:“二爷,这还算不上真正的风暴,只是风浪大了些。
咱们这‘破浪号’龙骨坚固,船体沉稳,扛得住!
正好让弟兄们练练手!”
就在这时,负责在甲板了望的水手顶着风雨,连滚带爬地冲进驾驶室,声音带着惊恐道:“程把头!前方……前方发现大片暗礁!
浪太大,看不太清,但水色不对!”
众人心中一凛。
暗礁是航海者最可怕的噩梦之一!
程潇波一个箭步冲到窗边,眯着眼睛努力向前望去。
果然,在翻涌的白色浪花间隙,隐约可见一片片突兀的黑色礁石群,如同潜伏在海中的恶兽獠牙!
“右满舵!快!全力右转!”
程潇波嘶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四个操舵手猛地将齿轮舵盘打到极限,“破浪号”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海面上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堪堪避开了最前方的一片礁石。
然而,由于风浪太大,船速难以迅速降低,船尾似乎还是被一块隐藏在水下的礁石边缘轻轻擦碰了一下,船体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检查船尾!快!”
陆苗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很快,负责检查底舱的水手湿漉漉地跑上来汇报道:“报!
船尾左侧隔舱有轻微渗水!正在组织人手堵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众人脸色都变了。
虽然只是轻微渗水,但在茫茫大海上,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酿成大祸。
“不要慌!”
程潇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王师傅,测算方位,寻找最近的可避风处!
俺们的船有水密隔舱,不用怕!
二爷,麻烦你带几个人,亲自下去督促进水隔舱的堵漏和排水!
其他人,继续操船,稳住航向!”
命令一道道发出,慌乱的气氛渐渐被压了下去。
王伯借着风雨间歇的片刻,拼命观测星辰,结合海图,迅速判断出东北方向有一处较大的岛屿背风面或许可以暂避。
陆苗锋也展现出了超越富家公子身份的担当,二话不说,带着几个胆大的船员和工具就冲下了摇晃剧烈的底舱。
那里光线昏暗,海水正从一道不规则的裂缝中汩汩渗入。
他们用早已备好的棉絮、木楔、麻丝、桐油、石灰拼命堵塞,同时组织人手用水桶不断将渗入的海水舀出去。
“快!快!堵住它!”
陆苗锋浑身湿透,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海水,亲自上手抱着木槌敲打木楔,平日里的风流倜傥早已不见,只剩下与风浪搏斗的坚毅。
与此同时,甲板上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风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一个巨浪劈头盖脸地砸在船上,将一名正在固定帆索的水手冲得一个趔趄,差点被卷下海去!
幸好旁边的同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两人一起摔在湿滑的甲板上,惊出一身冷汗。
“绑好安全绳!所有人都绑好安全绳!”
程潇波声嘶力竭地提醒。
这是出海前奕帆再三强调的规矩,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在风雨中挣扎了近一个时辰,就在众人体力即将耗尽之际,前方终于出现了王伯所说的那座岛屿的轮廓。
程潇波指挥着“破浪号”,小心翼翼地绕过岛岬,终于驶入了一片相对平静的背风海域。
风浪声骤然减小,所有人都如同虚脱一般,瘫坐在甲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渗漏控制住了!”
陆苗锋从底舱爬上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却带着胜利的笑容,道:“裂缝不大,已经堵死,排出去的水也不多,不影响航行!”
“好!”
程潇波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二爷,好样的!”
众人劫后余生,相视而笑,一种共同经历生死考验后的情谊在彼此间滋生。
他们在背风处抛锚休整了一夜,检修船只,烘干衣物,恢复体力。
第二天,风浪渐息,天空重新放晴。
经过检查和评估,“破浪号”主体结构无恙,只是船尾外壳有些刮痕,不影响航行。
“继续试航!”
程潇波果断下令。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不能因一次险情就退缩。
接下来的航程,“破浪号”继续向北,绕过长江口,甚至一度靠近了山东半岛的外海。
他们遇到了浓雾,依靠王伯的星象术和程潇波的经验,在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保持了航向;
他们遇到了无风的“死水区”,船员们轮流划动巨大的备用船桨,艰难前行;
他们也遇到了成群结队的海豚,在船首劈开的波浪中嬉戏跳跃,引得船员们阵阵欢呼,缓解了航行的疲惫。
他们测试了船只在不同风况下的速度与稳定性,记录了各条潜在航线的水文特征,演练了各种应急情况下的处置预案。
那五十名海员,在真实的海洋环境中迅速成长,从最初的青涩紧张,变得沉稳老练,眼神中多了一份属于海员的坚毅与从容。
十五日的试航期限将至,“破浪号”开始返航。
归心似箭,加之顺风,航速快了许多。
这一日黄昏,遥远的海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那片熟悉的、笼罩在夕阳金辉下的海岸线,以及海岸线旁那座日益显露出雄姿的岛屿——鹤浦岛!
“看到了!我们回来了!”
了望手发出了激动无比的呼喊。
顿时,全船沸腾了!
所有人都涌到甲板一侧,眺望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家园轮廓。
十五日的漂泊,十五日的艰险,十五日的思念,在此刻化作了无与伦比的激动与自豪。
当“破浪号”那熟悉而雄健的身影,拖着长长的白色航迹,缓缓驶入鹤浦港时,码头上早已是人山人海!
奕帆率领着岛上几乎所有核心成员,以及无数闻讯而来的工匠、力工,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回来了!”
“是‘破浪号’!黑底白字的‘奕’字旗!”
“平安回来了!”
欢呼声、掌声、锣鼓声(不知谁找来的)瞬间响彻云霄,比送行时更加热烈!
跳板搭稳,程潇波、陆苗锋、王伯以及五十名皮肤黝黑、却精神焕发的海员,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迎接他们的,是英雄般的礼遇。
奕帆大步上前,用力拥抱了程潇波和陆苗锋,目光扫过每一位归来的海员,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道:“好!好!
都是我奕帆的好兄弟!
你们辛苦了!
‘破浪’首航,功成归来!
此乃我辈扬帆四海之第一功!”
他看着这艘历经风浪洗礼、船体上甚至带着些许刮痕却更显峥嵘的“破浪号”,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这不仅仅是一艘船的试航成功,更意味着,他亲手打造的第一支海上力量,已然雏鹰展翅,具备了搏击风浪的能力!
海风依旧,但鹤浦港的氛围,已然不同。
所有人都知道,有了这“破浪”之始,通往更广阔世界的航线,已然在他们脚下铺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