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他看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柳晴晚放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很凉。
萧衡没说话,只是握着。他手上的薄茧摩擦着她细嫩的皮肤。
昏迷中的柳晴晚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手指蜷缩了一下,但没有醒来。
她的梦境并不平静。
眼前是一片混沌的迷雾,雾气浓得化不开。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本能地抗拒,但意识却不断下沉。
冰冷的河水淹没口鼻。还有,一个模糊的高大背影,挡在她面前,染血的盔甲,震耳的厮杀声……
那是谁?
画面陡然一转。
她看见了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高台上,四周是呼啸的狂风和翻滚的黑云。
手里握着一把古朴的龟甲,龟甲上的裂纹正诡异地蔓延,渗出暗红色的光。
台下,无数模糊的人影在跪拜,在哭嚎,在疯狂厮杀。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空灵而冰冷,分不清男女:“窥天机者……逆命而行……终将……”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被一阵尖锐的耳鸣取代。
她感到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她想扔掉龟甲,手却不受控制。
就在这时,一股温热的暖流忽然从手心传来,像黑暗中点燃的一小簇火苗,瞬间驱散了部分阴冷和心悸。
迷雾似乎淡了一些。
那个染血的背影又出现了,这次近了些,但依旧看不清脸。
他好像回过头,说了句什么。
“……我在。”
梦境开始褪色,沉重的压迫感缓缓消散。她像浮出水面一样,终于喘过一口气。
帐篷中,萧衡感觉到掌心中的手指彻底放松下来,眉头也舒展开,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他松开手,将她的手臂小心地放回被子里,又看了她片刻。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脚步刚挪动,床铺上的人却忽然有了动静。
柳晴晚睫毛颤了颤,并未完全醒来,只是无意识地朝着他刚才坐着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
声音太轻,几乎听不清。
但萧衡的脚步停住了。
他转身,重新在矮凳上坐下,倾身靠近了些。
柳晴晚似乎又陷入了浅眠,只是眉头又轻轻蹙起,仿佛在梦里寻找着什么不安稳的东西。
萧衡探手握住她的腕脉。指下那缕微弱的生机正在迅速涣散。
“柳晴晚!”他低声喝她的名字,试图唤回她的神志,却无回应。
情势危急。萧衡想起林远道之前欲言又止时,塞给他的一页残破古方。
心头血。
心头血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
不知过了多久,柳晴晚的颤抖渐渐平息,呼吸重新变得绵长,眉心的死灰之气褪去。
“灵觋……”他低声吐出两个字。
难怪她总是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难怪她身体如此孱弱,脉象如此诡异。
他扯过一旁干净的布条,随意缠住手指,坐在床边闭目调息。
许久
柳晴晚睁开眼,帐顶是粗麻布,身下是简易床铺。
自从她上次从陈家陵墓出来后,身体就异常虚弱,萧衡这个大补丸又不在,她只能自己消化。
她下意识地抬手,按向心口。
“别动。”
柳晴晚转头,看到萧衡坐在矮凳上,正看着她。
“王爷……”她开口,声音沙哑。
萧衡将药碗递过来:“喝了。”
柳晴晚接过,药汁很苦,但她顺从地喝下。
“是您……”她捧着空碗,抬眼看向萧衡,“守了我一夜?”
萧衡不置可否,接过空碗放在一旁,直接问道,她身上有灵觋血脉,才能驱动阴魂,但相应的也会消耗自身能量。
“图纸是什么?”萧衡问道。
“赫连灼死前念念不忘,林远道讳莫如深。它需要‘灵觋’血脉才能解读,对不对?”
灵觋之血,可通阴阳,亦可为祭。北荒青峦部,世代供奉‘贪狼煞神’,每逢祭典,需以纯净灵觋为牲,剥魂取血,献祭于煞神座前,以求神力庇护,部族昌盛。
如果说青峦部的人真的是冲着柳晴晚来的,那他们索要的就不止是她的命。
青峦部要的不仅是祭品。他们要完整的青狐珏,找到镇魂铃,借铃铛之力,彻底掌控北荒亡灵,甚至打通阴阳间隙。
而柳晴晚身负最纯净的灵觋血脉,不仅是上佳的祭品,更是唤醒和驱使镇魂铃最可靠的‘器皿’。
青狐珏一共有四枚,如今他从赫灼连身上又取下一枚,萧衡将这块儿一并递给她。
“赫连灼身上。”萧衡语气平淡,“他临死前,手里攥着这个。”
柳晴晚懂了。赫连灼不仅是白狼部的王,恐怕也和青峦部有勾结,甚至可能本身就是寻找青狐珏的棋子之一。
“所以,青峦部的人,很快会来。”她陈述。
“已经在路上了。”萧衡看着她,“林远道手里的‘图纸’,很可能指向第三、第四块青狐珏,或者镇魂铃的位置。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拿到。”
“我的血……真的能驱动镇魂铃?”
“古籍记载,最纯净的灵觋之血是钥匙。”萧衡盯着她,“但用过之后,你会死。魂魄会被铃铛吞噬,成为它的一部分。”
她早知道动用灵觋之力必有代价,却不知这最终的代价如此酷烈。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她的声音干涩,“青峦部要的,不仅是我的血,更是我的魂?用我的魂魄,去填那镇魂铃,好让他们彻底掌控?”
“不错。”萧衡眼神幽深,“完整的镇魂铃,据传有安抚亡灵、镇压邪祟之能,但若以特定血魂为祭强行驱使,亦可化为招魂引煞、逆转阴阳的凶器。
青峦部世代钻研阴魂邪法,若能得此铃,北荒万千战魂皆可为其所用,届时,莫说边关,便是中原腹地,也难挡其阴兵侵蚀。”
他俯身,靠近她,“更麻烦的是,朝廷里,未必没有人也盯着这东西。”
“陛下近年痴迷长生术,宠信方士。有术士曾进言,上古有异宝‘镇魂’,能聚魂固魄,延年续命。”
萧衡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以为,陛下派你来北河城,真是让你体察民情,暂避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