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珂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外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语气淡漠:“区区一个妇人,还不值得我放在眼里。我也懒得与她计较。”
“不过......”
林珂话锋一转:“一只苍蝇若是总在耳边嗡嗡叫,确实也挺烦人的。若是她再不知好歹,非要往死路上撞,那也怪不得我了。”
抱琴听得心中一凛,头皮发麻。
这是将来的储君说出的话!
果然,伴君如伴虎,天家威严,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处置人的生死。
她连忙道:“奴婢明白了。奴婢......奴婢会好好转告给姑娘的,定会让姑娘知道分寸。”
这丫头,给她吓得都不敢自称“我”了。
“嗯。”
林珂点了点头,没必要一直迁就着元春的。
他摆摆手示意抱琴离开:“去吧。时候不早了,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处置。”
“是,奴婢告退。”
抱琴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裙,转身往外走。
然而,她走了几步,到了门口,脚下却忽然一顿。
她转过身来,清秀的脸庞在烛光下涨得通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带着几分羞怯,又有几分大胆地看向林珂。
“侯爷......”
她咬着下唇,声音软糯得像是要化开:“今晚......姑娘被老太太留下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侯爷这边......不知可还用得上奴婢......用得上抱琴服侍?”
林珂:“......”
用不用的上抱琴,其实于林珂而言,都无所谓的。
到了如今这般地步,晚上由哪个丫头、哪位姑娘来伺候林珂,早已压根就不是单纯的取乐那般简单了,总要卷入些后院里秘而不宣的争宠事件里去。
甚至以后只会愈发由不得他。
平日里,因着人多,大家为了避免纷争,私下里也是有了默契的。
次序大多是固定的,今儿个是薛宝琴,明儿个便是邢岫烟,后日或许便轮到了平儿或是哪个别的丫头,大家都是默认了的。
若是偶尔哪个身子不适,或是有了什么琐事绊住了,还要特意拜托平日里交好的姊妹顶上,譬如小螺便常替小红分忧,堪称感情融洽,一团和气。
可最麻烦的,便是有了新人过来。
这一来,大家便不得不重新压挤一番,硬生生地空出哪一天来,更要重新设置排班。
再者,这女儿家的心思最是细腻敏感,和更多人分享爱人,总归不会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儿。
因此,可怜的林珂为了一碗水端平,不让后院起火,不得不白天夜里两班倒,有时候甚至还得见缝插针地去安抚,只为了那“雨露均沾”四个字,实在也是不容易得很啊......
故而,林珂为了维护姑娘们自行设定的这套规矩,本是打算严词拒绝抱琴的。
毕竟大姐姐刚回来,且不提风险多大,若是这就乱了规矩,只怕晴雯她们嘴上不说,心里也要泛酸。
可是,当他听到抱琴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出“姑娘......姑娘说她一个人怕是伺候不好,想让奴婢也......也一起,弥补上昨儿的缺憾”的时候,林珂那到了嘴边的拒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林珂还是没能抵抗住这天大的诱惑,最终不得不应允了下来。
没办法,这实在是......太刺激了些。
一想到那个平日里总恨自己欺负宝玉的王夫人,此刻正在隔壁的院子里做着国舅爷的美梦,而自己晚上却要在她家隔壁,压着她最引以为傲的女儿,那是何等的畅爽啊!
林珂只觉得一股子邪火直冲脑门,那点子坚持瞬间便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
傍晚时分,京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暮色之中。
林珂送林黛玉回了林如海和贾敏那里。
林府那边虽不如这边热闹,到底是一家人团聚,林如海夫妇今儿就来过的,因此顺路要带林黛玉回去。
林珂本来打算赖在林府就不回来了,怎么说他现在也姓个林嘛。
但林如海撵了他回来,还说成亲之前别想打黛玉的主意,他林珂岂是这般没大没小的人?
安顿好黛玉,林珂自个儿倒是也没多留,便又坐车回了府。
在这爆竹声声的除夕佳节,府里处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可在这热闹之外,却似乎有个人,像是被这满园的繁华给遗忘了一般。
林珂可不会犯这等低级的错误。
他下了马车,都没回正院换衣裳,便径直往大观园的一角走去。
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院落,掩映在几株苍劲的红梅之间,便是栊翠庵。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梅枝的簌簌声。
正殿内,一灯如豆。
妙玉独自一人穿着一身素净的海青,跪在蒲团之上,手里拿着木鱼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木鱼,口中低声诵念着经文,似是在为谁祈福。
那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清瘦孤寂。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妙玉敲木鱼的手微微一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原本平稳的诵经声,似乎乱了一个节拍。
待到林珂走近,她才缓缓停下了动作,转过身来。
见着那个立在门口的高大身影,妙玉平日里清冷的美眸里,顿时闪过难以掩饰的喜意。
她也懒得再摆什么槛外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形象了,嘴角微微上扬,欢喜地抿了抿嘴,轻声道:“你......你果然还是来了。”
林珂解下大氅,递给一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霜竹,笑着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
“听你这话,似是早有预料?知道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在这儿守岁?”
妙玉闻言,眼中笑意更浓,她看了看外头,笑道:“我也不怕拆了她的台。”
“霜竹那小妮子,方才还闷闷不乐的,在我耳边念叨,说什么‘外头那般热闹,爷定是忘了园子里还有这么一个冷清地儿了’,可把她给伤心坏了,晚饭都没吃几口。”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林珂,语气笃定:“我却不觉得。我是认定了你要来的。你这人,虽看着是个多情的,实则最是长情,倒也是难得的长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晚。”
林珂上前一步,自然地挽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外头事多,又是宫宴,又是老太太,还得应付那些个管事。”
“这一路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了些。因此这时候才好,并没有忘了去。让你久等了。”
妙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只觉得那股子暖意一直顺着指尖流到了心里。
她轻轻摇了摇头,反握住林珂的手,道:“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要你来了就好。”
两人并未像在旁处那般急着做什么亲密事,只是这般并肩坐在蒲团上,背靠着那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像。
林珂也不嫌地上凉,就这么依偎在一处,絮絮叨叨地说着宫里的见闻,说着帝后的赏赐,说着外头的烟火。
妙玉则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嘴,或是轻笑一声,或是替他理一理微乱的鬓发。
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以后可能还得换个庵堂。
对于更注重精神契合的妙玉而言,这样毫无疑问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没有世俗的喧嚣,没有肉体的纠缠,只有两颗心在这一刻,贴得如此之近。
外间的帘子后面。
小尼姑霜竹正蹑手蹑脚地躲在那里,透过缝隙悄悄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平日里高冷得如同冰山雪莲般的师姐,此刻正将脑袋温顺地靠在林珂的肩头,脸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和笑容。
两人不知在说着什么趣话,妙玉偶尔会笑着举起粉拳,轻轻捶一下林珂的胸口,那模样,哪里像个出家人,分明就是个坠入爱河的小女儿家。
霜竹掩嘴偷笑,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欢喜。
她也不敢进去打扰这难得的温馨时刻,便自个儿悄咪咪地退了出去,顺手还轻轻带上了殿门,似是巴不得林珂今晚就歇在这里。
......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荣国府的下人们便已忙碌了起来。
洒扫的,挂灯的,预备早膳的,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过年的喜气。
而在连接荣国府与安林侯府的那条夹道上,几个起得早的婆子和丫鬟,却意外地撞见了一对主仆。
只见元春穿着一身家常的蜜合色棉袄,外头披着一件厚实的紫貂大氅,神情有些疲乏。
她身旁跟着的抱琴也是一脸的倦色,走起路来姿势竟有些怪异,仿佛腿脚不便似的,每走一步都要微微蹙一下眉。
这两位是从宫里回来的大姑娘和抱琴姑娘,大家伙儿如今也都知道了。
本就因为那女史的身份而心存尊敬,这下见她们大年初一的起得这般早,更是敬重不已。
“大姑娘早!抱琴姐姐早!”
几个丫鬟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问候。
更有那眼尖心细的,见抱琴行走似有些不便利,还贴心地问道:“抱琴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里受了凉,腿脚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抱琴闻言,好悬没红透了脸。
她哪里敢说实话?
昨夜里......那可是真的不便利。
她算是知道姑娘有多么厉害了,倒不像自己这么娇弱。
抱琴不敢再想下去,只支支吾吾地道:“没......没事。就是夜里睡姿不好,抽了筋,歇歇便好了。”
丫鬟们也没多想,只当她是真的抽筋了,还热心地嘱咐了几句怎么揉按,便各自忙去了。
元春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话,虽然并没指着自己,可耳根子也早已烫得吓人。
她羞涩不已,心跳如鼓。
可在这羞涩之外,她的心里,竟又隐隐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冒险刺激。
要知道,她的亲生父母,王夫人和贾政,就在这隔壁的院子里睡着。
而她这个做女儿的,名义上是回来省亲的宫女,却在除夕之夜,偷偷跑去隔壁私会男人!
这要是传出去......
元春只觉得自个儿像是成了戏文里那些个不守妇道的坏女人一般。
可偏偏......那种在林珂怀里颤抖的感觉,又是那样的令人沉醉,让她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昨儿下午,她已经和王夫人、贾政都单独见过了。
贾政依旧是那副假正经的模样,对她这个多年未见的女儿,也没表现出多少想念和温情,只是板着脸,训诫了一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让她在宫里要“谨言慎行”,“莫给家里招灾惹祸”。
听得元春心里一阵阵发寒。
王夫人倒是热切了不少,拉着她的手哭了一场。
可那话里话外所问的、所关心的,也和贾母差不了多少。
无非是“何时能见皇上”、“有没有机会晋封”、“能不能帮衬宝玉”。
这些话让她愈发寒心,也愈发清醒。
在这个家里,她是工具,是棋子,唯独不是一个被疼爱的女儿。
只有在林珂那里......只有在那个男人的怀里,她才感觉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是被珍视、被呵护的宝贝。
“母亲啊母亲......”
元春回头,望了一眼王夫人正房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你知道么?你日思夜想、恨之入骨的那个冤家,如今......却是你女儿唯一的依靠了。”
她知道自家母亲与林珂之间有着颇多龃龉,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母亲犯下的错,欠下的债......看来,只有我这个做女儿的来补偿了......”
元春摸了摸自己尚有些酸痛的腰肢,心里也是无奈。
“只是......单凭我一人或许分量不够呀......”
“也不知日后加上三妹妹......能否弥补过去呢?”
元春当然知道林珂不会放过家里的姊妹,该说不说,她对于和姊妹一道儿伺候他这件事,竟还隐隐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