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的凌晨，山林里还浸着刺骨的寒气，启明星刚从东边的山尖滑下去，林逍就拽着虎子的胳膊把人叫醒了。窝棚外的篝火早已燃尽，只剩下一堆泛着白霜的灰烬，猎狗们蜷缩在窝棚门口，青芽蹲在最外侧，鼻头冻得通红却依旧警惕地竖着耳朵——出发前特意把它的三个小崽子留在了农场的狗窝里，带着幼崽进山太碍事。“快起，趁着天刚亮山羊觅食的时候，咱们去山涧那边蹲守。”林逍往虎子脸上甩了把带着雪粒的凉气，自己则麻利地裹上厚棉袄，抓起靠在窝棚壁上的56式半自动步枪检查弹药，枪身擦得锃亮，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虎子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揉着眼睛往嘴里塞了块冻硬的玉米饼，含糊不清地问：“逍哥，这么早山羊能出来吗？我听说这东西比狍子还精。”林逍已经牵着踏雪到了窝棚外，往马背上绑着备用的绳索和砍刀：“这是野山羊，不是家养的，天不亮就会出来啃食山涧边的嫩草，晚了就躲回崖壁的石缝里了。赶紧的，黑子它们都等急了。”
果然，猎狗们一听“山涧”二字，都精神抖擞地站起来，黑子带头往山林深处走，尾巴绷得笔直。两人牵着踏雪跟在后面，积雪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尺，清晨的寒气顺着裤脚往上钻，冻得人脚趾发麻。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山涧到了——结了薄冰的涧水在岩石间流淌，岸边的枯草上还挂着未化的冰碴，几丛耐寒的嫩草从冰缝里钻出来，泛着淡淡的绿色。
“就在这儿躲着，别出声。”林逍拉着虎子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56半架在岩石凸起的棱角上，枪口悄悄对准涧边的草地。猎狗们也学着主人的样子，趴在雪地里，只有耳朵时不时转动一下。没过多久，黑子突然用爪子轻轻拍了拍林逍的裤腿，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四只野山羊正从对面的崖壁上跳下来，蹄子踩在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走在最前面的大公羊犄角粗壮，后面跟着两只母山羊，其中一只母山羊身侧还跟着只半大的小羊羔，紧紧贴着母亲的身子。
这几只野山羊体型壮硕，毛色呈灰褐色，头顶的羊角向后弯曲，带着锋利的棱边。“是公社以前散养的山羊跑了繁衍的！”虎子压低声音惊呼，“你看这羊角的形状，跟咱们农场以前养的一模一样！”林逍点点头，手指扣在56半的扳机护圈上：“就打那只大公羊和一只母羊，留着带羔子的母羊和小羊，得给山里留种，两只也够咱们两家吃了。”
公山羊率先走到嫩草旁，用蹄子刨开冰碴，低头啃食起来。林逍深吸一口气，手指轻扣扳机——“砰”的一声脆响，56半的后坐力让肩膀微微一麻，大公羊应声倒地，羊角磕在岩石上发出闷响。其他山羊受惊，转身就往崖壁的方向跑，林逍眼疾手快，又补了一枪，正中落在后面的那只母山羊。带羔子的母山羊带着小羊羔钻进崖壁的石缝里，黑子正要追，被林逍低声喝止：“别追了，留着它们繁衍。”青芽和大灰已经冲到倒地的山羊旁，用鼻子嗅了嗅，确定没了气息才摇着尾巴跑回来。
“快上！”林逍大喊一声，和虎子一起冲了上去。野山羊虽然力气大，但被猎狗死死咬住，根本无法挣脱。林逍举起猎枪的枪托，朝着一只母山羊的脑袋砸去，母山羊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虎子则掏出猎刀，割断了另一只母山羊的喉咙。短短几分钟，三只母山羊就都被制服了，那只小羊羔趁着混乱，钻进崖壁的石缝里逃走了。
“好家伙，这两只够分量！”虎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虽然天冷，却因为紧张和用力出了一身热汗，“大公羊得有一百三十斤，母羊也有九十来斤，羊皮羊毛都是好东西，羊皮能给咱爹做件袄子，羊毛让俊生他妈纺线做毛衣，羊肉更是鲜嫩！”林逍笑着点点头，从马背上取下砍刀，开始处理山羊：“先把羊皮剥下来，羊肉切成块，用雪埋起来，等回去的时候再带走。这分量踏雪驮着刚好，不用费劲藏太深。”
两人分工合作，林逍剥羊皮，虎子处理羊肉。林逍剥羊皮的手法很熟练，先用刀在山羊的后腿处划开一道口子，然后顺着皮肤和肌肉的缝隙慢慢剥离，没一会儿就把两张完整的羊皮剥了下来，铺在雪地上像两块厚实的灰褐色毯子，羊毛浓密柔软，一看就是上等好料。虎子则把羊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用干净的麻布包好，埋在山涧边背风的雪堆里，上面压了块显眼的青石板做记号——两只羊的肉不多，这样藏着也稳妥。
处理完山羊，已经是下午时分。阳光升到了头顶，透过树梢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逍靠在岩石上，喝了口米酒暖暖身子：“休息十分钟，咱们再往深处走一段，看看能不能碰到野兔或者野鸡，多弄点野味回去。”虎子点点头，给猎狗们分了些山羊的内脏，青芽吃得最快，吃完就蹲回主人身边，耳朵警惕地对着山林深处。
就在两人准备出发的时候，黑子和青芽突然对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松树狂吠起来，声音急促而尖锐，和平时狩猎时的吠叫完全不同，带着明显的恐惧和警惕。大灰、二黄等猎狗也跟着叫了起来，身体紧绷着，尾巴夹在腿间，一步步往后退。林逍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举起猎枪，示意虎子蹲下：“有情况，小心点！”
两人慢慢挪到松树旁，顺着猎狗们吠叫的方向看去——松树底下的雪地上，印着一串巨大的脚印。脚印呈圆形，比成年人的手掌还要大一圈，每个脚印里都清晰地印着四个锋利的爪痕，爪痕深达半寸，显然是大型猛兽留下的。林逍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脚印的间距，足足有两尺宽，这说明猛兽的体型极为庞大。
“这是……什么东西的脚印？”虎子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打猎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脚印。林逍的目光落在松树枝干上，只见一根碗口粗的树枝被折断了，断口处很整齐，像是被硬生生咬断的，树枝上还挂着一缕金黄色的毛发，毛发又粗又长，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看到这缕毛发，林逍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手里的猎枪都有些握不稳了——这是老虎的脚印和毛发！
“是老虎！”林逍的声音干涩，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手里的56半都下意识攥紧了。完达山有老虎的传闻早有耳闻，这只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咱们就两个人，要是碰到它，根本没胜算！”虎子吓得脸都白了，腿肚子直打颤：“那……那怎么办？咱们赶紧跑吧！”
“别慌！”林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老虎的活动范围很大，说不定只是路过这里，还没发现咱们。咱们赶紧原路返回，把藏起来的山羊挖出来，用踏雪驮着，再做个爬犁拉着其他猎物，连夜下山！绝对不能在山里过夜，晚上老虎觅食，碰到就完了！”
两人不敢耽搁，连忙跑到藏山羊的雪堆旁，用砍刀挖开积雪，把包好的羊肉和剥好的两张羊皮都取了出来。林逍从马背上取下绳索和事先准备好的木板，快速做了个简易的爬犁——把两块木板并排绑好，下面垫上几根圆木当滚轮，这样在雪地上拉动起来就省力多了。虎子则把野猪、狍子、松鸡和兔子都搬到爬犁上，用绳索牢牢固定好，两张羊皮仔细叠好放在最上面，生怕被雪打湿。
踏雪的背上驮着半扇山羊羊肉，爬犁则由两人轮流拉着，猎狗们在前面开路，青芽紧紧跟在林逍脚边，时不时对着身后的山林低吼两声。林逍把56半斜挎在肩上，保险始终开着，手指搭在扳机旁，每隔几步就回头张望，生怕那只未知的老虎突然从树林里冲出来。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难走多了，积雪被太阳晒得有些融化，又在傍晚时分冻上了一层薄冰，走在上面很容易打滑。虎子拉着爬犁，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磕在岩石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耽误，爬起来继续往前拉。“快到松树林了，过了松树林就离农场不远了！”林逍喊道，给虎子打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林里变得阴森恐怖，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老虎的咆哮。黑子突然停下脚步，对着身后的山林狂吠起来，林逍回头一看，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吓得他连忙喊：“快跑！别回头！”两人拼尽全力拉着爬犁，踏雪也像是感受到了危险，加快了脚步，蹄子踩在冰面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冲出了松树林，来到了东山向阳坡。这里的雪相对薄些，视野也开阔了不少，能看到远处农场的灯火。林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山林里没有动静，黑影也不见了踪影。“应该是甩掉了……”林逍喘着粗气说，扶着膝盖直不起腰。
“太吓人了……”虎子的脸还是苍白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刚才那个黑影，不会就是老虎吧？”林逍摇摇头：“不好说，可能是老虎，也可能是其他野兽。不管是什么，咱们必须尽快回到农场，不能在外面停留。”两人休息了几分钟，又继续往前赶路，这次由林逍拉着爬犁，虎子在旁边扶着，防止爬犁侧翻。
夜幕完全降临，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云层里忽明忽暗。林逍从背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用打火机点燃，火把发出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前面的路。猎狗们围在火把周围，借着火光取暖，青芽的三个小崽子已经累得走不动了，虎子只好把它们抱起来，放在爬犁上。
走了不知道多久，两人的脚都磨起了水泡，肩膀也因为拉爬犁而变得酸痛无比。火把换了三根，终于在半夜一点多钟的时候，看到了农场的村口。没有马灯，没有等候的人影——他们本来跟家里说要在山里待三天，林母和沈歌根本不知道他们会提前回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林家门口，林逍抬起冻得发僵的手，用力敲了敲木门：“娘，开门！是我和虎子！”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过了好一会儿，林父才举着油灯打开门，看到门口浑身是雪的两人和堆在爬犁上的猎物，愣了好半天：“你们咋回来了？不是说要待三天吗？”林母和沈歌也跟着出来了，晓梅听到动静也披着棉袄从西厢房跑出来，看到两人冻得发紫的脸，连忙往屋里让：“快进来烤烤火！这大半夜的，可把人吓死了！”林逍没敢先进屋，指着爬犁说：“先把猎物拉进院子里，有大事跟你们说！”
几人合力把爬犁拉进院子，刚关好院门，林母就急着问：“到底出啥事儿了？咋提前回来了？”林逍跺了跺脚上的雪，声音还在发颤：“娘，我们在完达山深处碰到老虎了！”这话刚出口，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林父举着的油灯都晃了一下，沈歌下意识抓住了旁边晓梅的手，晓梅也吓得瞪大了眼睛。
“老虎？！”林母的声音都变调了，“上次公社围猎那事儿我记得，说是伤亡惨重！你们没事吧？没跟它撞上？”沈歌连忙拉着林逍的胳膊上下打量，看到他只是冻得发抖，才松了口气。林父皱着眉头把油灯举高，照了照两人身上：“慢慢说，到底咋回事？”
“没直接碰到，但看到了脚印和毛发，错不了是老虎。”林逍走进屋，坐在炕边烤着火，双手凑到火盆前取暖，“那脚印比我巴掌还大，爪痕深得能插进半根手指，树枝上还挂着金黄色的毛。我们刚处理完山羊准备再走走，青芽和黑子就对着松树狂吠，那架势我从来没见过，赶紧就往回赶。”他顿了顿，想起那串恐怖的脚印，后背又泛起凉意，“上次围猎的老虎不是说打死了吗？这只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完达山深处咋还会有这东西。”
虎子也跟着进了屋，他媳妇郑云听说动静也抱着儿子林俊生赶了过来，俊生睡得迷迷糊糊，被屋里的气氛吓得清醒了，紧紧抱着郑云的脖子。“下山的时候还看到树林里有黑影晃了一下，吓得我们拼命跑，一路都不敢停。”虎子喝了口沈歌递来的热水，牙齿还在打颤，“要不是逍哥反应快做了爬犁，我们俩说不定就交代在山里了。”虎子妈也闻讯赶来，听到这话，一把拉过虎子上下检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事不能马虎。”林父沉声道，“老虎活动范围大，万一跑到农场附近来，伤了人就糟了。陈家两兄弟是老猎户，经验足，明天你们俩好好休息一天，养足精神再去跟他们说。等天亮了，虎子先去跟你妈家报个平安，然后咱们再合计着通知乡亲们，最近可不能让任何人进深山了。”
“爹说得对，今晚先歇着。”沈歌把烤热的红薯递给林逍，“你们俩冻了一路，吃点东西暖暖身子，我去把虎子哥的铺盖铺好，今晚就在东厢房凑合一晚。”林母已经去厨房忙活了，没多久就端来两大碗热汤面，里面卧着鸡蛋，还撒了把葱花，热气腾腾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虎子接过面条，眼眶有点发热，这时候才感觉到彻底脱离了危险。
郑云抱着俊生回了家，临走前反复叮嘱虎子好好休息。林逍和虎子吃完面条，各自洗漱了一下，就分别在东厢房和炕边躺下了。院子里的猎物暂时没管，这么冷的天，雪地里就是天然的冰箱，丢不了。猎狗们也被放进了狗窝，青芽喝了点热汤，蜷缩在窝门口，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态。
不知过了多久，林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他又回到了那棵大松树下，雪地上的脚印变成了一串接一串，从树林深处一直延伸到他脚下，突然，一只体型庞大的老虎从树后跳了出来，金黄的皮毛上带着黑色条纹，血盆大口张开，朝着他扑过来。林逍吓得大喊一声，猛地坐了起来，浑身都是冷汗。沈歌被他吵醒，连忙点上油灯：“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事……做了个噩梦。”林逍喘着粗气说，握住沈歌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汗，“梦见那只老虎了。”沈歌心疼地帮他掖了掖被角：“别想那么多了，都安全到家了。快睡吧，明天还要去找陈家两兄弟呢。”林逍点点头，靠在枕头上，听着窗外青芽偶尔的低吠声，慢慢又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林逍和虎子才睡醒。经过一夜的休息，两人脸上的疲惫消散了不少，只是谈起老虎时，依旧带着后怕。林母已经做好了早饭，小米粥配着咸菜和玉米饼，虎子妈也送来了一碟腌萝卜。吃完早饭，两人揣着两个热乎的玉米饼，朝着陈家两兄弟家走去——陈家住在农场东头，独门独院，院墙上挂着不少狩猎的兽皮。
陈老大和陈老二正在院子里整理猎网，看到两人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逍哥，虎子，你们咋回来了？不是说要进山待几天吗？”林逍没敢耽搁，把昨天遇到老虎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着重讲了脚印的大小、爪痕深度和那缕毛发的样子。陈老大听完，脸色瞬间凝重起来，转身回屋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张兽皮：“你们跟我说说具体位置，我看看是不是本地的虎种——上次打死的那只我见过，脚印没你们说的这么大。”
林逍把山涧的位置、大松树的特征都详细说了一遍，陈老二在一旁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按你说的脚印大小和间距，这只虎至少得有五百斤往上，不是本地常有的体型。来源不好说，说不定是从更远的林区跑过来的，完达山这几年生态好，猎物多，刚好适合它落脚。”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你们别太担心，老虎一般不主动伤人，只要咱们不进深山招惹它，它大概率不会下山。”
林逍点点头：“我们主要是担心乡亲们不知道，万一有人进山砍柴或者打猎，碰到就糟了。所以来跟你们商量一下，咱们分头去通知各家各户，尤其是那些经常进山的老人，一定得叮嘱到位。另外，要不要跟公社说一声？让书记也帮忙在广播里喊喊。”
陈家两兄弟都表示赞同。
收拾完猎物，两人就分头去通知乡亲们。林逍先去了隔壁的王大爷家，王大爷平时最爱进山捡柴，听完林逍的话，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这就把柴刀收起来，开春前绝对不进深山！我再跟隔壁老李家也说说，他家小子昨天还说要进山套兔子呢。”乡亲们听说山里有老虎，都吓得不轻，原本打算进山的人纷纷打消了念头，几个年轻人还主动说要帮忙通知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