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话音方落,笼罩二人、隔绝极致森寒的庇护灵光,如同泡沫般无声消散。几乎是同时,池心那座冰玉雪莲被完全激活,迸发寒潮,嘶啸着席卷整个核心空间。
“唔——!”
楚荆与齐时虽早有准备,仍忍不住闷哼出声。他们终究非生于斯长于斯的北洲生灵,缺乏那份铭刻在血脉深处,与亘古风雪共舞的天然抗性。
刹那间,呼啸的寒风灌满耳廓,体表护体灵光仅支撑了半息便轰然破碎,晶莹剔透的冰晶自四肢百骸蔓延凝结,不过呼吸之间,两人便化作了两尊栩栩如生却又死寂的冰雕。
极寒不仅冻结肉体,更侵蚀灵力,凝固经脉,迟滞神识。
整片宫阙核心区域,万物死寂,唯余冰玉雪莲与琉璃盏散发着孤高的莹白与九彩光华。
楚荆与齐时被封于坚冰之中,只能竭力催动丹田深处太阳真火的本源火种,如同风中之烛,微弱却顽强地守护着心脉与识海最核心处,不至寂灭。
然而,想要破开蕴含着西王母冰雪法则的玄冰禁锢,以他们此刻被极大压制的状态,近乎不可能。
琉璃盏看似平静,其内蕴的威能却浩瀚如渊。若一直困守于此,被动消耗,纵然二人根基深厚,也终有灵力枯竭、本源冻毙的一刻。
极寒?冻结?
世间所谓的“至寒”,在无垠的宇宙尺度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星河深处,有空旷死寂、连时间都近乎停滞的绝对冰冷虚空;亦有焚尽星辰、令万物汽化的炽热洪流……冷与热,本为相对,亦是宇宙阴阳流转的一体两面。
“嗡……!”
一股深邃浩瀚、仿佛承载着万古星空重量的玄黑光晕,自楚荆被冰封的躯体深处,由内而外,渗透而出。起初只是丝丝缕缕,随即越来越盛,竟无视了外部坚冰的封锁,在他体表迅速交织凝聚。
光华流转间,一件难以用言语形容其华美与神异的锦袍,虚影般笼罩了楚荆,随即迅速凝实。袍服底色是最纯粹的宇宙之黑,深邃无底,仿佛能将一切光线吞噬。
而在这片黑暗的“天幕”之上,无数细碎的星辰光点自发亮起,它们并非静止,而是沿着玄奥无比的轨迹缓缓运行、生灭,构成一幅幅缩微的星河画卷。衣袂飘动间,带起的是时光流淌的细微涟漪。
玄黑光晕闪烁,楚荆将身旁的齐时揽入怀中。
“这是……宇宙星辰锦袍?”旁观的貔貅魂体宝光剧震,连那两条应龙也忍不住发出的惊叹。
祂们生于上古,见识过那个辉煌年代,深知这件传说中的神袍意味着什么——象征着对宇宙时空、星辰运转的至高理解与权柄,乃太一大神尊贵身份的象征之一。
在诸帝并立的时代,太一大神亦是公认的最古老、最接近“道”之本源的至高存在。
宇宙星辰锦袍加身,足以冻结法则、封禁万物的极致寒气,在触及锦袍表面那层流转的宇宙微光时,被深邃的“黑暗”与“星光”无声无息地吸收化解,再难侵入分毫。
琉璃盏的考验,显然不止于此。
周遭呼啸的风雪骤然一变,刺骨的寒风之中,凭空多出了一种无形无质却直指灵魂本源的恐怖撕扯之力。
“呃啊——!”
灵魂层面传来的剧痛,远比肉体创伤更加尖锐、更加难以忍受。宇宙星辰锦袍能隔绝万法,却无法完全屏蔽这种作用于意识与存在本质的诡异攻击。
楚荆与齐时能清晰地感觉到,无形的风雪之力,不仅是在“撕扯”,更是在将一丝丝、一缕缕被剥离的灵魂碎片,卷向池心那尊静静旋转的琉璃盏。
琉璃盏光华流转,将点点微弱的灵魂荧光吸入盏中,九彩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吞吐与转化。
“难道……这琉璃盏的真正作用,是淬炼、重塑灵魂?”一个念头在二人饱受折磨的脑海中艰难浮现。
很快,猜测得到了印证。那些被“撕扯”走灵魂碎片的空洞之处,并未留下虚无的创伤,反而有蕴含着冰雪法则与仙灵本源的气息,顺着冰丝倒灌而回,精准地填补、融合进灵魂的缺失部位。
这种感觉诡异而奇妙——灵魂像是在被暴力地拆解,却又被更加精纯、更契合天地韵律的“冰雪魂质”迅速修补重塑。新融入的部分,冰冷、坚韧,与原本的灵魂属性不同,却在琉璃盏神秘力量的调和下,并无排斥,反而开始缓慢而深刻地交融蜕变。
原来如此!北洲三位圣者所说的“将自身气运与北洲相连”,并非虚言。琉璃盏的传承,为传承者打下北洲冰雪本源的灵魂烙印,使其神魂本质,能与即将开启的昆仑仙池,产生最深层次的共鸣。
在极致的痛苦与缓慢的重塑中,不知过去了多久。二人的灵魂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支离破碎,又在琉璃盏与冰玉雪莲共同构筑的“冰雪熔炉”中,被强行冻结、糅合、煅烧、重生。
痛苦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冰冷与坚韧。灵魂强度并未暴涨,但其本质却发生了某种玄妙的升华。
终于——
呼啸的寒风,渐渐止息。
肆虐的霜流,悄然退去。
核心空间恢复了平静,只是温度依旧低得可怕。
池心处,那尊绽放的冰玉雪莲,光华内敛,化作一道凝练的雪白灵光,宛如拥有灵性般,轻盈地没入了齐时的眉心识海,消失不见。而九彩流转的琉璃盏,则缓缓自莲台升起,平稳地飘落至楚荆的掌心之中。
“这……”齐时下意识地抚向眉心,只觉识海中多了一团冰冷而纯净的光团,正在与自身神魂融合。他疑惑地望向楚荆手中的琉璃盏,又看向一旁的貔貅。传承至宝不是琉璃盏吗?为何冰玉雪莲,会选择融入自己识海?
貔貅魂体宝光柔和地闪烁着,面对齐时的疑问,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机缘所至,各得其所。琉璃盏择主,雪莲台亦自有灵。一切种种,自有天意深藏,非吾等所能尽窥。或许,这本就是王母遗泽,为应对此番劫数,所做的最妥帖的安排。”
至此,绝影部守护的西王母神宫遗址,其最核心的遗泽——琉璃盏与冰玉雪莲,已分别为楚荆与齐时所得。这不仅是一次宝物的传承,更是一次灵魂本质的洗礼与强化。
“仙池将启,汝等既得此间传承,想来还需奔赴雪女、昆仑二部,寻求更多助力与机缘。”貔貅魂体光芒渐趋平和,声音愈发肃穆,“待那决战之日来临,风云汇聚,劫数显化之时……”
祂的目光像是穿透了重重宫阙与大地,望向了那冥冥之中、杀机暗伏的未来,沉声道,“吾与应龙,虽仅余残魂,亦当为此北洲天地,为此神州安宁,倾尽这最后一缕魂火,尽一份未尽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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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荆与齐时迅速折返,将西王母神殿内的辛秘告知镇天圣者后,便郑重拜谢绝影部,向着雪女部所在的方位疾驰而去。
雪女部,在北洲三大部族中最为神秘。其族地高踞于昆仑山脉分支——雪女峰之绝巅,常年笼罩在终年不散的凛冽风雪与飘渺灵雾之中。
部落人口稀少,但几乎每一位族人,都天生拥有着远超常人的与天地自然、尤其是风雪冰霜沟通的奇异天赋。北洲历代主持大型祭祀、沟通天地、预言吉凶的大祭司,皆出自雪女部。
当楚荆与齐时抵达雪女峰下时,风雪圣者已现身等候。她全身笼罩在一层如梦似幻的雪色光雾之中,身形朦胧。
飘渺空灵的声音,似从遥远雪山之巅随风送来,“尔等既能通过西王母神殿试炼,获至宝认可,可见福缘深厚,心性坚毅。我雪女部之传承,虽与绝影部路径不同,但皆为守护北洲。我相信……汝等亦有资格,尝试叩问‘雪女’之真意。”
“雪女?”齐时微怔,问道,“听闻此乃贵族历代族长的尊号?”
风雪圣者眸光微动,笼罩周身的雪雾似乎荡漾开一丝涟漪:“‘雪女’之号,确为我部族长承袭。然此称号之根源,源自这座雪女峰,源自早已融入此山、此雪、此方天地的——昆仑雪女。”
她转身,望向高耸入云,在灿烂骄阳下反射着圣洁皑皑白光的雪女峰巅,声音中含着追溯万古的悠远与虔诚,开始讲述雪女部的起源秘辛:
“传说,在原初天地,西王母造化昆仑仙界,点化万千灵山。彼时的雪女峰,不过是昆仑山脉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座雪山,并无特异。然,机缘之下,西王母曾于此处,无意间洒落了一枚‘太初雪莲’之种。”
“此莲顽强存活,生根发芽。它汲取昆仑仙脉之灵韵,承纳北洲万古风雪之精华,更冥冥中得了天道垂怜。悠悠岁月,不知几许,这株雪莲竟孕育出了完整的灵智。”
风雪圣者的语气中充满了由衷的敬意与感慨。“当其意识初萌、化形而出之日,其修为根基,便因得天独厚的造化与积累,直接臻至仙境!西王母感其灵秀天成,钟天地之毓秀,亲自为其赐名——‘雪女’。而这座孕育了她的山峰,从此便以‘雪女峰’为名。”
“雪女虽为仙灵,心怀至善,却性近凡俗。她曾爱上一位偶然登山、心性质朴的人族修士,与其结为道侣,诞下子嗣。”风雪圣者说到这里,语气微黯,“然仙凡终究有别,寿元更是天堑。那位修士终其一生,未能突破仙凡壁垒,在漫长却仍有尽头的岁月后,道消身殒,重入轮回。”
“而我雪女部……”她缓缓收回望向峰顶的目光,清晰而郑重地说道,“便是昆仑雪女与那位人族修士所留下的血脉后裔。我们体内流淌的,是仙神与凡人交融之血,虽历经无数世代稀释,但这份源自昆仑雪女,亲和北洲天地、感应风雪法则的血脉烙印,却从未真正断绝。”
原来如此!难怪雪女部族人天赋特异,历代大祭司皆能沟通天地!其根源竟在于此——他们是昆仑雪女直系后裔,身负稀薄却真实的仙神血脉。
“故而,我雪女部至高无上的传承核心,”风雪圣者语气转沉,“并非某种功法或宝物,而是初代‘昆仑雪女’的残存神念,以期获得她的指引、认可,乃至遗泽。”
她再次叹息,叹息声仿佛与峰顶的风雪融为一体,“然而,正如绝影部守护的西王母神殿会随岁月磨损,昆仑雪女当年所留下的那一缕守护故土、维系血脉的神念,经过这无尽光阴的冲刷,也已微弱到了极致,近乎感知不到。”
“部族古籍中,尚记载着远古时期雪女神念偶尔显圣、指引后人的事迹,可到了近古……神念波动,几近于无。”
若非雪女部族人血脉深处那一丝本能悸动,还能在特定时刻,隐隐察觉到来自雪山本身,冰冷而慈和的“注视”,他们都要以为,先祖昆仑雪女的那缕神念,早已在时光长河中彻底消散了。
昆仑雪女,作为曾臻至仙境,且与西王母关系密切的先天仙灵,其所知晓的关于昆仑山、关于仙池、关于上古的辛秘,必然远超想象。
若能获得她的认可与指引,对于楚荆与齐时未来参与昆仑仙池的仙缘争夺,乃至应对中域与云空子的威胁,无疑将增加难以估量的胜算与底气。
可现实是,那缕神念的状态,恐怕比貔貅沉睡的灵魂还要糟糕——貔貅至少还有明确的魂体与封印之地,而雪女的神念,或许已融于山川风雪,近乎天道的一部分,难以寻觅,更难以沟通。
然而,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即便希望渺茫如雪原上的一星萤火,也必须全力尝试。
“前路渺茫,但……终须一行。”风雪圣者不再多言,周身雪雾轻轻流转,她向着通往雪女峰绝巅的被永恒冰雪覆盖的古老山道,一步一步走去。
山风骤起,卷起漫天晶莹的雪沫,在灿烂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迷离的光晕。长风吹拂,雪女峰更显圣洁神秘、高不可攀。
皑皑白雪之下,是否真的沉睡着一位仙子的千古遗梦?呼啸的风声之中,又是否隐藏着跨越时空的微弱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