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风雪圣者的脚步,踏过最后一段被万古坚冰覆盖的陡峭山脊,楚荆与齐时终于登临雪女峰之绝巅。
视野无限开阔。
脚下,是一望无垠、苍茫如海的北洲大地,雪原、冰河、森林、部族聚居的微弱烟火……亿万生灵在这片苦寒之地顽强繁衍生息的画卷。
上方,则是更加巍峨雄伟、仿佛连接着九天仙阙的昆仑主山脉,峰峦如剑,直刺苍穹,终年不散的氤氲仙云如华盖缭绕。立于此处,像是置身于天与地、凡与圣的交界,时间与空间都变得模糊而厚重。
风雪圣者驻足峰顶,面向昆仑主峰的方向,静默良久。随后,她缓缓抬手,右手轻轻点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两点内部细碎冰晶流转的殷红血珠,自她指尖缓缓渗出,悬浮于空中。血珠虽小,散发着一种源自血脉本源,与脚下雪山、与北洲风雪同频共振的独特道韵。
“此精血承载着雪女部传承至今,最为纯粹的‘雪女血脉’印记。”风雪圣者缓缓说道,“昆仑雪女先祖之神念,早已与这片山川风雪融为一体,无形无质,非同源血脉之力为引,寻常之法绝难感知,更遑论沟通。”
她手指轻弹,两点精血分别飞向楚荆与齐时,轻易融入他们眉心。
精血入体,并未带来预想中的刺骨冰寒,反而有种厚重之感,如同饮下了一口沉淀了万载风霜的雪水,清冽直透灵魂。
刹那间,二人感知层面却发生了玄妙的变化。他们对周遭环境中风的流向、雪的晶型、乃至山体深处灵脉的隐晦脉动,都有了更加细腻、直接的感应。“归属感”的悄然萌生,一种与这片土地更深层次连接的“钥匙”。
“我能做的,仅止于此。”风雪圣者周身的光雾开始微微波动,身影也显得有些虚幻,“先祖神念……或许就蛰伏在你们脚下的某一块亘古寒冰之中,或许已散入雪女峰的每一片飘落的雪花,或许……它本就无处不在,只是等待着能被‘看见’的契机。”
话音渐落,她的渐渐淡化,最终彻底与周遭呼啸盘旋的风雪融为一体,。
峰巅之上,只剩下楚荆与齐时,以及永不止息的风雪呼啸。他们环顾四周,除了茫茫白雪、嶙峋冰岩与永恒不变的铅灰色天空,再无他物。没有神异的符文,没有隐藏的洞府,甚至连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都感知不到。
除了那个流传万古的凄美故事,一个近乎神话的“可能”,风雪圣者真的什么具体的指引都没有留下。
如何寻觅?从何觅起?当真如大海捞针,雾里看花!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呜咽。
事已至此,也只是在茫茫雪山之中,静心探寻了。
二人就在极寒的峰顶,寻了一处相对背风的冰岩凹陷,相拥而坐。
这一坐,便是整整六个月。
山下或许已有草木枯荣,但对于雪女峰顶而言,唯有永恒的风雪与不变的极寒。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百年不过一瞬,千年宛若一息,万年光阴在浩渺的宇宙与神灵的尺度下,也不过是史册中语焉不详的淡淡一瞥。强如司掌生死的西王母,辉煌如曾经的昆仑仙界,最终不也在这无情的岁月长河冲刷下,化作了传说与遗迹?
北洲天地,唯一亘古的,似乎便是周而复始、永不停歇的风雪。
半年的时光里,楚荆与齐时目之所及,心之所感,魂之所系,皆是皑皑白雪。他们不再急于“寻找”,而是真正地沉静下来,以体内那滴雪女精血为引,以在西王母神殿经琉璃盏重塑后、对冰雪法则亲和度大增的灵魂为基,开始以近乎“天人合一”的状态,去观察、去倾听、去感悟。
他们看到雪花并非千篇一律,每一片的晶型都蕴含着微妙的天地法则;听到风穿过冰隙的声音,如同大地低沉而古老的呼吸;感知到山体深处,那微弱却连绵不绝的灵脉搏动,如同巨兽沉睡的心跳。
他们看到雪线之下,苔藓如何在岩缝中顽强拓展生命的绿色;隐约感应到远方雪女部村落中,族人日常起居、祭祀祈祷所散发出的虔诚愿力。
万物生灵,在看似严酷的冰雪之中,都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于寂静中迸发活力,于艰难里展现坚韧。这种深沉内敛、与天地抗争又相融的生命韵律,逐渐浸润着二人的心神。
或许,体悟北洲万物生灵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存与抗争,感受这片天地独特的‘呼吸’与‘脉搏’,本就是叩问北洲至高仙缘、获得这片土地认可不可或缺的一环。
漫长的静修与感悟中,二人也反复琢磨着线索。既然昆仑雪女的本体乃是一株得太初机缘的雪莲,而西王母神殿中,承载琉璃盏的底座,同样是一尊神秘非凡的玉石雪莲,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
齐时心念一动,尝试着将识海中冰冷的雪莲本源灵光,小心翼翼地外显凝聚。一尊通体莹白、栩栩如生的玉石雪莲,出现在他掌心之上。他将自身精纯的灵力与魂力,缓缓渡入其中。
然而,玉石雪莲虚影静静悬浮,毫无反应。
“或许,需要还原它最初的状态?”楚荆沉吟道,取出了那尊九彩流转的琉璃盏。
他将琉璃盏轻轻置于齐时掌心的玉石雪莲之上,试图复现当初在神殿仙池中所见的景象。同时,二人将更为磅礴的灵力与魂力,源源不断地注入这套“莲盏”之中。
这一次,似乎有了一些不同。
在灵力与魂力持续灌注了许久之后,二人经过强化的感知,极其模糊地捕捉到了一丝……“呼唤”?那感觉微弱到了极致,仿佛遥远星空中一闪而逝的微光,转瞬即逝,难以捉摸,更无法判断其来源与具体含义。
“仅仅是这样的尝试,恐怕难以真正唤醒什么。”齐时躺在楚荆怀中,望着格外清冽明亮的雪峰骄阳,困倦地眨了眨眼,“昆仑雪女毕竟是雪女部世代供奉的先祖,而雪女部族人,天生具有沟通天地、凝聚信仰的独特天赋……不如借助整个部族的力量?”
“让雪女部举行一场最高规格的祭祀昆仑雪女的盛大典礼?”楚荆领会,“以全族之虔诚信仰与血脉共鸣,或许真能照亮沉睡在风雪中的微弱神念……很有可行性。”
二人当即不再迟疑,通过传音玉简,将他们观察到的细微感应以及这个提议,详细告知了风雪圣者。
风雪圣者接到传讯,果断应允。这确实是目前看来最具操作性、也最符合部族传统的方法。她当即召集族中长老与祭司,宣布此事。虽然距离部族千年一次的最高祭祀尚有数百年,但局势紧迫,特事特办。整个雪女部立刻运转起来,为这场提前来临的圣祭做准备。
筹备先祖圣祭,仪轨之繁琐,物料之考究,场地之净化,皆非易事。雪女部上下齐心,足足耗费了三个月时间,才将一切准备就绪。虽略显仓促,但在风雪圣者与当代雪女的主持下,依旧做到了尽善尽美,不失庄严恢弘。
祭祀之日,雪女峰沐浴在一种肃穆而神圣的氛围中。开阔的祭坛广场上,雅乐悠扬,编钟玉磬之声清越入云,洗涤灵魂;身着素白祭服的雪女部少女们跳起传承自上古的祭舞,身姿曼妙如雪中精灵,舞步契合着天地韵律;被部族驯养的珍稀雪域灵兽安静伏于坛下,低头顺目。
雪女部全体族人,无论男女老幼,皆身着节日盛装,面容肃然,汇聚于祭坛周围。他们或许并不完全理解“激发神念”的深层意图,但在他们朴素而虔诚的信仰中,值此危机暗伏之时,举行这场盛大祭祀,便是向守护部族万载的先祖英灵祈求庇佑,为北洲的安宁祈福,此心纯粹,毫无杂念。
当代雪女,也是部族大祭司,此刻身着雪女部最为华美神圣的“天雪羽衣”。礼服以万载冰蚕丝织就,嵌以北海明珠与极地冰晶,裙摆迤逦足有三丈,洁白无瑕,当她缓缓行走时,裙袂拂过雪地,与山巅的皑皑白雪融为一体,圣洁不可方物。
在全体族人古老而苍凉的祭祀歌谣吟唱声中——相传这首歌谣的词句,正是当年那位人族修士先祖,为向昆仑雪女表达倾慕与誓言而作——当代雪女手持象征权柄的冰雪权杖,一步一步,缓慢、庄重,向上攀登。
此刻,玉石雪莲与雪女部万众一心的虔诚愿力与歌声浸染下,竟自发地散发出柔和而神圣的盈盈金色光晕,与下方祭坛的辉光遥相呼应,愈发显得神秘而非凡。
楚荆、齐时与风雪圣者,隐匿于空间褶皱之中。他们一边观摩着这场浩大祭祀的每一个细节,感受着磅礴汇聚、纯粹无比的信仰之力;一边将神识铺开,覆盖雪女峰的每一寸空间。
祭祀进入最高潮。
“山无陵,江水为竭,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山无陵,江水为竭,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万民齐声,将歌谣中最炽烈、最决绝的誓言段落,以近乎灵魂呐喊的方式颂唱而出。声浪汇聚,直冲云霄,引动周围风雪为之凝滞一瞬,似乎连天地都在倾听跨越生死的古老誓言!
声浪巅峰,当代雪女终于登临绝巅,站到了玉石雪莲与琉璃盏之前。尽管她不知这两件至宝具体玄妙,但源自血脉的悸动与祭祀赋予的灵性,让她若有所悟。
她高举权杖,面向苍穹与昆仑,以清越而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再次高吟那句誓言——
“山无陵,江水为竭,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同时,她毅然从自身神魂中,剥离出一缕最为精纯的本源魂丝,化作一点璀璨的冰晶光点,轻轻点向九彩流转的琉璃盏盏心。
“以我之魂,祀我先祖!佑我北洲,万世安宁!”
祭坛周围,所有雪女部族人,皆神情肃穆而虔诚地,从自身神魂中引出一缕魂力。成千上万点微弱却明亮的魂光,如同逆流向雪峰的璀璨星河,自祭坛升起,划过空中,齐齐汇聚向峰顶琉璃盏。
琉璃盏光华大盛,盏身微微震颤,发出清越的嗡鸣。它将汇聚而来的海量信仰愿力与纯粹魂力,吸纳、凝练、提纯,转化为一种蕴含着雪女血脉印记与誓约力量的奇异能量。
这股被琉璃盏淬炼过的浩瀚能量,全部灌注向下方的玉石雪莲!
“嗡——!”
一直静谧的玉石雪莲,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极致纯白圣光。光芒之盛,仿佛在雪女峰顶又升起了一轮冰冷的太阳,将方圆千里的风雪都映照得一片通明。
圣光之中——
“咔嚓……咔嚓嚓……”
细密而清脆的碎裂声接连响起。只见浑然一体的玉石莲身表面,浮现出裂纹。紧接着,外层的玉石壳体片片剥落消散。
显露出内里的,并非更加精致的雕琢,而是一株……生机盎然的真正雪莲!
莲茎挺拔如玉,莲叶青翠欲滴,花瓣层层叠叠,纯净无瑕,不染尘埃,散发出超越凡俗的圣洁。它静静悬浮,却似乎是整个雪女峰、乃至北洲部分风雪法则的核心与化身!
“嗡——!”
天地共鸣!整座雪女峰,从山巅到山脚,每一片积雪,每一块寒冰,每一缕呼啸的寒风,都在这一刻逸散出点点精纯的冰雪仙灵之力,从四面八方、从山川脉络之中升腾而起,向着这株真实雪莲汇聚而来。
雪莲吸纳着来自山川本源的馈赠,圣洁光华煌煌流转。
就在光华与道韵交织的极致之时,一道空灵飘渺的声音,仿佛自万古岁月尽头、自最初那场落雪中传来,悠悠然在雪峰绝巅,清晰地响起:
“琉璃盏现……雪莲重生……天命眷顾者临此绝巅……此乃北洲之幸,亦是大灾之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