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黑岩城,并未陷入预料之中的狂欢,反而笼罩在一种沉静而肃穆的氛围中。
硝烟尚未散尽,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残破的城墙边缘,仍插着无数断裂的兵刃,有的是净纹会的银色长剑,有的是蓝纹盟的青铜大刀,刀兵相触的痕迹,见证着刚刚结束的那场惨烈厮杀。焦土之上,新翻的泥土覆盖了血迹,那是蓝纹盟的弟子们在清理战场,他们沉默地搬运着牺牲同伴的遗体,脸上带着悲痛,却又透着一股坚定的神色。
这是一场惨胜,蓝纹盟付出了近千名弟子的代价,才守住了这座城池,才让蛮纹的光芒,重新照耀在东荒的土地上。
禹立于城楼最高处,手中的荒斧早已化作赤金流光消散,唯有右臂上的蛮纹依旧流转着淡淡的微光,仿佛仍在回应那远古血脉中的低语。他望着远方净纹会飞舟撤离的残影,目光深邃如渊,眉头微蹙,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他知道,这只是一场小小的胜利,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沙哑,却依旧清脆。青萝缓步走来,她肩披一件玄纹斗篷,斗篷的帽檐压得很低,却遮不住眉心那一点若隐若现的墨痕——那是她不久前以魂识强行突破净纹会留在她体内的封印后,留下的永久印记。
青萝曾是净纹会东荒分舵的执律使,地位尊崇,手握生杀大权。可她却在偶然间,发现了《万蛮录》残卷的真相,得知了净纹会百年前的所作所为,她不愿再助纣为虐,毅然叛离组织,几经波折,最终投奔了蓝纹盟,成为了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禹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声音平静无波:“白枭败得不甘,他回去之后,必会将此事上报天律峰的总坛。净纹会经营东荒数百年,势力盘根错节,这一次,他们必定会派出更强的人手,来拔除黑岩城这颗眼中钉。”
“那你准备如何应对?”青萝走到他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城中的百姓们正忙碌着重建家园,有人在修补房屋,有人在清理街道,孩子们穿梭在人群中,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她轻声道:“今日一战,你已让千万人看见,蛮纹并非污点,反而是强大的力量。可光靠一场胜利,撼动不了净纹会百年的根基。”
净纹会百年经营,早已深入人心,他们宣扬的“净化蛮纹,守护秩序”的理念,在东荒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今日一战,虽然让黑岩城的百姓改变了看法,但放眼整个东荒,乃至整个大陆,蛮纹依旧被视为洪水猛兽。
“我不需要撼动。”禹转过头,看向青萝,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的是……瓦解。”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枚赤铜色的残片静静躺在其中。那残片约莫巴掌大小,表面刻着古老的图腾纹路,散发着微弱的荒气波动,正是他从白枭主舰核心阵眼中夺下的“源纹晶核”。
青萝的目光落在晶核上,眉头瞬间蹙起,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残片,指尖传来一丝熟悉的荒气波动,她脸色微变:“这纹路……不是净化之力该有的构造。它与蛮纹,竟有七分相似。”
“何止是相似。”禹缓缓握紧掌心,晶核的光芒在他的手中闪烁,“净纹会的力量,本就源自对蛮纹的篡改与封印。”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意:“百年前,他们夺走了《万蛮录》,研究蛮纹的力量,将原始的荒气提炼、规整,剔除其中蕴含的野性与血脉共鸣,将其转化为所谓的‘纯净’灵力。他们靠着这种力量,建立了净纹会,打压蛮纹觉醒者,窃据了正统之名。可他们忘了,失去野性与共鸣的灵力,终究只是无根之水,经不起任何风浪。”
青萝沉默了,她终于明白,为何净纹会如此忌惮蛮纹觉醒者。因为他们的力量,本就建立在蛮纹的废墟之上,一旦蛮纹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净纹会的根基,便会瞬间崩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蓝纹盟服饰的传令兵,正疾步朝着城楼跑来。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跑到城楼之下,单膝跪地,高声禀报道:“启禀盟主!西漠十三部族遣使求见,他们带来了部族的图腾信物,愿与蓝纹盟缔结攻守同盟,共抗净纹会的压迫!另,南岭药墟、北原猎盟亦派密使传信,称愿与我盟开市通商,互守盟约,共分祸福!”
西漠十三部族,乃是荒古蛮族的后裔,世代居住在西漠的黄沙之中,他们天生便觉醒了蛮纹,却一直被净纹会打压,苟延残喘;南岭药墟,是东荒最大的药材交易之地,掌握着无数珍稀的灵药资源;北原猎盟,则是由一群擅长狩猎凶兽的武者组成,实力强横。
这三方势力,无论是哪一方,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他们竟然主动示好,想要与蓝纹盟结盟,这无疑是给蓝纹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禹的眸光微微闪烁,一丝笑意,终于在他的嘴角漾开。
这才只是开始。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净纹会总坛——天律峰。
天律峰高耸入云,山峰之巅,矗立着一座白玉石殿,殿宇宏伟,通体由千年暖玉雕琢而成,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石殿之内,九盏银灯环绕着中央的高座,银灯的光芒柔和,却照不亮高座上的身影。
那高座之上,盘坐着一道枯瘦的身影,他身着一袭灰袍,面覆一枚青铜面具,面具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周身没有半分气息外泄,仿佛一具死去多年的尸骸,与石殿融为一体。
殿内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就连灯焰的跳动,都显得小心翼翼。
殿前的白玉地面上,白枭正跪伏在地,他的甲胄早已破碎,浑身是血,气息萎靡到了极点,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不敢有丝毫抬头。
“败了?”
一道沙哑如磨石摩擦的声音,从青铜面具之下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底深处挤出,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道声音响起的瞬间,整个石殿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属下……无能。”白枭的声音颤抖,带着浓浓的愧疚与恐惧,“禹那小子,已掌握古我之力,竟能召唤先祖英灵,破了我的九净封魔阵。黑岩城……已然失守。”
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银灯的灯焰,在轻轻跳动,发出细微的声响。白枭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杀意,从高座之上弥漫开来,笼罩着他的全身。
他知道,自己败得如此彻底,按照净纹会的规矩,必死无疑。
良久,那高座上的存在,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藏荒古我……果然未灭。百年前那一场清洗,终究还是漏了一脉。”
他抬起枯瘦的手掌,指尖轻轻划过虚空,一道光影瞬间在殿中浮现。光影之中,正是禹在黑岩城上空,引动古我虚影,挥斧斩裂九净封魔阵的画面。画面定格在禹挥斧的瞬间,赤金色的斧光,耀眼夺目。
“这不是魂境的力量。”面具人低语,目光落在光影中的禹身上,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这是……返祖。血脉的返祖,真正的荒古之力。”
随即,他忽然轻笑一声,笑声沙哑,却带着几分期待,几分疯狂:“好啊,好得很。沉寂了百年的东荒,终于要热闹起来了。既然沉睡的火种已经重燃,那就让风雪来得更烈些吧。”
他的袖袍轻轻一挥。
唰——
三道身影,从殿侧的阴影之中缓缓走出。
一人背负双剑,剑鞘之上覆盖着一层薄冰,周身缠绕着刺骨的冰霜之气,所过之处,地面上凝结出一层白霜;一人手持一柄漆黑的骨杖,骨杖顶端镶嵌着一颗血色骷髅头,脚下的阴影如同活物一般,不断蠕动,散发着阴邪的气息;第三人则全身裹在黑袍之中,连一丝皮肤都没有露出,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半分气息,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这三人,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比白枭更为强横的气息,显然都是净纹会的顶尖强者。
“去。”
面具人淡淡开口,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把东荒的火,给我压下去。若不能活擒禹,便让他……永远沉眠在黑岩城下。”
“遵命。”
三道身影同时躬身,声音低沉,随即身形一闪,化作三道流光,消散于殿外。
石殿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面具人望着殿外的天空,目光透过青铜面具,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的黑岩城。
“藏荒古我……”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百年前的账,也该算算了。”
而此时,在黑岩城地底深处,一座尘封了百年的密室,正悄然开启。
密室的入口,隐藏在蓝纹盟总坛的地下,由层层阵法守护,若非禹身上的蛮纹与阵法产生共鸣,恐怕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密室之内,四壁刻满了失落的文字与星轨图案,那些文字古朴晦涩,正是荒古蛮族的语言。这里曾是上古蛮族祭司的修行之所,是藏荒古脉的传承之地。
禹独自一人走入密室,手中握着那枚源纹晶核。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密室中央的墙壁上,那里有一个与晶核大小完全契合的凹槽。
他抬手,将晶核嵌入凹槽之中。
嗡——
整间密室骤然震颤起来,地面剧烈晃动,四壁上的文字与星轨图案同时亮起,散发出赤金色的光芒。随着光芒的闪烁,地面缓缓升起一座圆形石台,石台之上,浮现出一幅立体的星图,星图之上,九颗赤红色的星点,分布在大陆的四方,分别对应着东荒、西漠、南岭、北原等地。
而在星图的最中央,有一颗最为耀眼的赤红星点,星点周围,环绕着九道锁链,锁链之上,刻满了镇压符文,星点的中央,标记着一个被重重封锁的名字——
苍脊陵。
禹的目光落在苍脊陵三个字上,瞳孔骤然一缩。他曾在残存的《万蛮录》残页上看到过这个名字,苍脊陵,乃是荒古蛮族的圣地,是藏荒古我图腾的诞生之地。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星图。
嗡——
一道庞大的信息流,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之中,那是上古祭司留下的传承记忆。
> “九脉蛮纹,散落四方,当九脉同醒,古我归心,藏荒之名,将再临人间。”
> “苍脊陵,乃万脉之源,九锁一开,荒古现世。”
禹缓缓收回手指,眼中闪烁着精光。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使命,不仅仅是守护黑岩城,更要寻回散落四方的九脉蛮纹觉醒者,解开苍脊陵的九道锁链,让藏荒古脉的荣光,重新照耀这片大地。
与此同时,西漠的黄沙之中,一支驼队正顶着狂暴的沙暴,艰难前行。驼队的领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右臂上,盘踞着一道与禹相似的蛮纹。
忽然,老者抬头望天,只见乌云裂开一线,一道赤金色的光芒自东方射来,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落在远处一座被黄沙掩埋的巨门之上。那巨门高达百丈,刻满了荒古图腾,正是西漠蛮族的传承之地。
赤金光芒落在巨门上,巨门上的沙尘瞬间消散,古老的符文,缓缓亮起。
老者浑身颤抖,他跪在驼队之中,朝着东方的方向,重重叩首,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颤声念道:“九门将启……祖先的呼唤,终于响了。”
而在南岭深处,一座云雾缭绕的山谷之中,某个闭关了百年的药师,猛然睁开双眼。他的胸口,一道蛮纹自行苏醒,灼热如焚,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低头看向手中握着的古籍残页,残页之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
“第一门,已在黑岩开启。”
风,已然吹动。
东荒的黎明还未彻底降临,但黑暗之中,已有万千火种,悄然点燃。
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