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工坊的扩建工程动工了。原先的三间房往东又接出两间,一间做原料库,一间做成品库。工地白天人来人往,晚上就静下来,只有夜风刮过裸露的砖墙,发出“呜呜”的声响。
黑豹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把加工坊划进了自己的巡逻范围。
起初是夜里。赵卫国发现,好几次他半夜起来,院里狗窝是空的。出门一看,黑豹正蹲在加工坊新砌的墙根下,耳朵竖着,眼睛在月光下泛着绿莹莹的光。
“黑豹,回来睡觉。”赵卫国招呼它。
黑豹回头看看主人,摇摇尾巴,却没动。那意思很明显:这儿得守着。
赵卫国没再强求。加工坊里堆着原料,放着机器,还有白天包装好的成品,值不少钱。虽说屯里民风淳朴,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有黑豹这么个活哨兵,确实让人放心。
白天,加工坊开工的时候,黑豹也常在附近转悠。它不进屋——屋里机器声大,人多,它嫌吵。就在院子里的阴凉地趴着,眼睛半眯着,耳朵却支棱着,听着四周的动静。
工人们起初有点怕。黑豹那体型,蹲着都到人腰高,浑身毛黑得发亮,眼神又凶,看着就唬人。尤其是新来的几个女工,看见它绕道走。
张小梅发现了,就跟大伙儿说:“黑豹不咬人,只要你不干坏事,它连叫都不叫。你们该干啥干啥,当它不存在。”
话是这么说,可该怕还是怕。直到出了两件事儿。
头一件是刘彩凤引起的。这姑娘心思细,发现黑豹每天中午准时趴在南墙根晒太阳,就在那儿放了个旧草垫子。后来看黑豹喝水不方便,又弄了个破瓦盆,每天早晚换清水。
黑豹通人性,知道谁对它好。从那以后,刘彩凤上下班,黑豹都会站起来,冲她摇摇尾巴。其他工人看着,慢慢也就不怕了——这狗认人。
第二件事更有意思。那天后屯来了个生面孔,说是走亲戚的,在加工坊附近转悠了半天。工人们忙,没注意。黑豹却一直盯着那人,那人往哪儿走,它的眼睛就跟到哪儿。
后来那人凑到成品库窗户边,扒着往里瞅。黑豹“呼”地站起来,低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透着警告。
那人吓得一哆嗦,回头看见这么大一条黑狗,脸都白了,转身就走。黑豹也没追,就蹲在原地,目送他走出老远。
这事儿传到赵卫国耳朵里,他专门去问了后屯那家亲戚。人家说确实有这么个远房表亲来过,但下午就走了,说是去县里。“那人平时手脚就不干净,在俺们屯都出名。”亲戚家老头直摇头。
打那以后,工人们对黑豹更亲了。有人带吃剩的骨头给它,有人干活累了就蹲在旁边跟它唠嗑——虽然黑豹不会说话,但听着呗。
黑豹也渐渐摸清了加工坊的规律。早上七点,工人们来上班,它蹲在门口,看着一个个进去;中午十一点半,大伙儿出来吃饭,它才起身去自己的垫子上趴着;下午五点收工,它又蹲回门口,目送工人们回家。
最绝的是,它认得加工坊的人。屯里其他人靠近,它会抬头盯着看;但只要是加工坊的工人,哪怕夜里下工晚,它也不叫不咬,顶多站起来看看。
孙小宝有次值夜班,半夜出来上厕所,看见黑豹蹲在库房门口,像个黑色的雕塑。他打了个招呼:“老伙计,还没睡呢?”
黑豹摇摇尾巴,算是回应。
这事儿在屯里传开了。大伙儿都说,赵家这狗成精了,不光看家,还能看厂子。有黑豹在,加工坊连耗子都不敢去——不是夸张,真有工人看见黑豹逮过耗子,一爪子拍下去,利索得很。
张小梅现在每天上班,也会给黑豹带点吃的。有时是半个馒头,有时是块饼子。黑豹不挑,给啥吃啥,吃完了就继续履行它的职责。
赵卫国看着黑豹这样,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前世黑豹跟他吃了不少苦,这辈子总算过上了好日子。可它那守护的本能,一点没变。
三月底,加工坊扩建完工。新厂房宽敞明亮,振动筛从一台增加到两台,烘干箱也添了一个。工人增加到三十个,分三班倒,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
黑豹的巡逻范围也扩大了。它现在不光守加工坊,连旁边的原料堆场、包装材料库都管。每晚夜深人静时,它就迈着沉稳的步子,沿着固定的路线走一圈:从加工坊正门开始,绕到原料库,经过成品库,再回到正门。一圈下来,大概二十分钟。
有一回,李铁柱半夜来加工坊取落下的东西,远远看见黑豹在巡逻。月光下,那黑色的身影不紧不慢,步伐坚定,像个忠诚的哨兵。他没敢惊动它,等它走远了才进去。
第二天,李铁柱跟赵卫国说:“卫国哥,黑豹这狗,真是没白养。”
赵卫国笑笑,没说话。他想起重生回来那个夜晚,从狼嘴里救下这只瘦弱的小狗。那时候谁能想到,它会长成这样一条威猛又通人性的好狗?
四月初,加工坊接到一笔大订单——省城百货大楼要五百套精品礼盒,五一前交货。工人们加班加点,原料进进出出,成品堆满了半个库房。
那几天,黑豹明显更警觉了。白天它很少趴着,大多时候是站着,眼睛扫视着来往的人和车。晚上巡逻的间隔也缩短了,几乎每小时就走一圈。
张小梅注意到,黑豹的食量增加了。她跟赵卫国说:“黑豹是不是累了?俺看它这两天走路都慢了点。”
赵卫国观察了一下,发现黑豹右后腿有点瘸。他蹲下检查,在脚垫上发现一根扎进去的木刺——估计是在工地巡逻时扎的。
他小心地把刺拔出来,用盐水清洗了伤口。黑豹疼得直哆嗦,但没叫,只是用头蹭蹭主人的手。
“这几天别巡逻了,在家歇着。”赵卫国拍拍它。
可黑豹不听。第二天,它又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加工坊门口。张小梅想把它抱回去,它却挣脱了,固执地蹲在老地方。
工人们看见了,都心疼。孙小宝从家里拿来一块狗皮膏药——那是他爹治腰疼用的,剪了一小块,烤软了贴在黑豹脚上。刘彩凤每天给黑豹的饭里加个鸡蛋。
黑豹照单全收,但该干的活一点没少。它拖着伤腿,依然按时巡逻,依然警惕地守着加工坊的每一寸地方。
订单顺利交付那天,赵卫国特意买了二斤猪头肉,煮熟了给黑豹加餐。黑豹吃得香,吃完舔舔嘴,又蹲到门口去了。
夕阳西下,加工坊的机器声渐渐停歇。工人们陆续下班,跟黑豹打招呼:“走了啊,老伙计。”
黑豹摇摇尾巴。
最后出来的是张小梅。她锁好门,蹲下摸摸黑豹的头:“咱也回家吧。”
黑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一人一狗,在暮色中慢慢往家走。
远处,加工坊的新厂房在夕阳下泛着暖光。那里头,有靠山屯人致富的希望;而厂房外,有一条黑色的、忠诚的影子,在默默守护着这份希望。
赵卫国站在家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有些守护,不需要言语;有些忠诚,时间会证明一切。
黑豹就是这样。它用它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这个屯子,守护着所有对它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