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从县里回来,带了个好消息:今年天麻收购价涨了,一等品干天麻一斤能卖到两块八,比去年涨了四毛钱。
“省城药材公司放出的风声,说南方那边需求大,有多少要多少。”王猛灌了口凉水,抹抹嘴,“就是要求严,要个头均匀、无破损、颜色正的。”
赵卫国心里有数了。天麻这东西,长在深山老林的腐殖土里,不好找,也不好挖。往年村民都是各挖各的,挖到大的高兴,挖到小的也舍不得扔,一篮子混着装,卖不上价。
“得跟大伙儿说说。”赵卫国放下手里的锄头,“这么乱挖不行,糟践东西。”
第二天一早,赵卫国让李铁柱去通知,凡是想挖天麻卖的,晌午都到加工坊门口集合。他自己找了块木板,用烧黑的木炭在上面画图——画天麻的样子,画该怎么找,怎么挖。
晌午头,加工坊门口聚了三十多号人。有老有少,都背着背篓,拿着小镐头。见赵卫国出来,七嘴八舌地问:
“卫国,真涨到两块八了?”
“啥样的算一等品啊?”
“俺去年挖的,收药材的说有虫眼,压了俺的价!”
赵卫国抬抬手,等大伙儿安静下来,才开口:“今年价钱是好,可要求也高。咱不能光图快,得讲方法。挖好了,一斤多卖几毛钱;挖不好,好东西也糟践了。”
他把木板立起来,指着上面画的图:“大伙儿看,天麻长得像土豆,但有环节,头顶有个红芽——这叫‘鹦哥嘴’。找的时候,看地上有没有这种独杆的红茎,开小黄花,那就是天麻。”
有人问:“那要是茎让人踩折了咋办?”
“看叶子。”赵卫国又画了几片叶子,“天麻的叶子是鳞片状的,贴地长。仔细找,能找到。”
接着讲怎么挖:“找到以后,别急着下镐。先用小铲子把周围的土清开,看清它咋长的。天麻是横着长的,顺着方向挖,别硬撬。小的、没长成的,别挖,留着明年还能长。”
底下有人嘀咕:“小的也是钱啊……”
“孙大爷,您老说呢?”赵卫国看向人群里的孙大爷。
孙大爷叼着烟袋,慢悠悠开口:“卫国说得对。咱靠山吃山,不能断子绝孙。小的挖了,明年吃啥?这事儿,老辈猎人有规矩:打猎不打崽,采药要留根。天麻留小,人参留籽,这是天理。”
老爷子发话,没人敢吭声了。
赵卫国接着说:“挖出来以后,把土抖干净,用软布包着,别磕碰。有破损的、挖断的,单独放,算二等品。回家以后,用竹刷子轻轻刷,别用水洗——一洗药性就跑了。然后上锅蒸,蒸到透心,再晾晒。晒的时候勤翻着点,别捂了。”
他讲得仔细,大伙儿听得认真。有人拿出小本本记,不认字的就死记硬背。
“最后一条。”赵卫国加重语气,“挖天麻的地方,把坑填上,踩实了。咱不能挖完就走,得给大山留个念想。”
会开完了,赵卫国又让张小梅把收购标准写出来,贴在加工坊墙上:
一等品:个头均匀,无破损,颜色黄白,鹦哥嘴完整。
二等品:个头不齐,轻微破损,颜色稍暗。
三等品:断的、碎的、有虫眼的。
等外品:小的、没长成的——这个不收。
“都听明白没?”赵卫国问。
“明白了!”底下齐声应道。
第二天,挖天麻的大军进山了。赵卫国没去,他得盯着加工坊的生产。但让李铁柱跟着去了,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是帮着背货,二是监督——看有没有人乱挖。
晌午过后,第一批挖天麻的人回来了。打头的是刘老歪,背篓里装得满满当当。他气喘吁吁地把背篓放下:“卫国,你看看俺挖的这些!”
赵卫国蹲下细看。天麻个头确实不小,但挖得粗糙,好些带着伤,还有几个小的混在里头。
“刘叔,您这……”赵卫国挑出那几个小的,“这还没长成呢,挖它干啥?”
刘老歪讪笑:“顺手就……顺手就挖了。”
“顺手可不行。”赵卫国把小的挑出来,放在一边,“这几个算等外品,不能收。剩下的,有破损的算二等,完整的算一等。”
过秤,一等品五斤二两,二等品三斤八两。按价一算,刘老歪今天挣了十九块多。他拿着钱,咧嘴笑,可看看旁边那几个小天麻,又心疼。
“下回记住,小的别挖。”赵卫国说,“留着长,明年挖大的,更值钱。”
“中!中!”刘老歪连连点头。
接着是孙小宝他爹。这老爷子挖得仔细,背篓里的天麻个个完整,大小均匀,连土都抖得干干净净。赵卫国一看就笑了:“孙叔,您这是按规矩挖的。”
过秤,一等品七斤整,二等品只有一斤——是挖的时候不小心碰破了一点。算下来,二十三块多。
旁边的人看得眼热。刘老歪凑过来:“老孙头,你咋挖这么齐整?”
孙老爷子嘿嘿笑:“按卫国说的挖呗。慢是慢点,可东西好,卖得上价。”
这话传开了。后来的人挖得都仔细了,小的不挖,坑填平,天麻用软布包着。虽然每人挖的量少了,可品质上去了,算下来挣的钱反倒多。
连续收了三天,加工坊院子里晾满了蒸好的天麻。黄白色的块茎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药香混着土腥气,飘出老远。
张小梅带着妇女们分拣、装袋。一等品用特制的牛皮纸袋装,一斤一袋,封口处贴上“靠山屯特等天麻”的红标签。二等品用普通纸袋,三等品散装。
王猛那边联系好了买家——省城药材公司派了个采购员,姓陈,专门来看货。
陈采购员四十来岁,戴眼镜,提着个人造革皮包。他到加工坊一看,眼睛就亮了。拿起一袋一等天麻,对着光看,又掰开一块闻了闻。
“品质不错。”他点点头,“颜色正,断面光亮,是今年的新货。这包装……也是你们自己弄的?”
“是。”赵卫国说,“干净,防潮,也好看。”
“有想法。”陈采购员又看了二等品、三等品,都满意,“这样,一等品我全要,两块九一斤——比市价高一毛,但你们得保证都是这个品质。二等品两块三,三等品一块八。以后有货,直接给我打电话,我派车来拉。”
当场签合同,当场过秤。一等品收了二百三十斤,二等品一百五十斤,三等品八十斤。算下来,这一笔就是一千多块钱。
等陈采购员坐着卡车走了,加工坊门口聚满了人。都是卖天麻的村民,等着结账。
张小梅拿出账本,一个个念名字,发钱。孙老爷子最多,拿了六十四块;刘老歪虽然挖得糙,可量大,也拿了五十多;最少的一个年轻媳妇,也拿了二十出头。
拿到钱的,脸上都笑开了花。没挖的,后悔得直跺脚。
赵卫国趁热打铁:“大伙儿看到了,按规矩挖,挣得更多。往后不光天麻,挖别的药材也得讲方法。咱靠山屯的山货,要打出名声,就得靠品质。”
底下有人喊:“卫国,明年还组织挖不?”
“组织!”赵卫国说,“不但组织,咱还要试着种!野生天麻越挖越少,咱自己种,才是长久之计。”
这话又引起一阵议论。种天麻?能种活吗?
赵卫国没多解释。他心里清楚,野生资源有限,想要可持续发展,必须走人工种植的路子。但这得一步一步来,先让大伙儿尝到规范采挖的甜头,再说种植的事儿。
傍晚,加工坊安静下来。院子里晾晒的天麻收了,账结了,工人下班了。只有黑豹还蹲在门口,守着这一天的收获。
赵卫国蹲在它旁边,摸摸它的头:“今天收成不错。”
黑豹摇摇尾巴。
夕阳把一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挖天麻的村民三三两两往家走,说笑声在暮色里传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