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屏上的倒计时显示还剩二十三小时五十八分。
凌烨站在原地，手插在口袋里。他的指尖压着一张照片的边角，像碰到了烫的东西，想拿开又没动。他看着屏幕，又看向桌子上的卷轴印子。
门开了。
阿尔文回来了。他没进屋，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飞行终端。银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很亮。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好像还没说完，一直飘在空气里。
“你问林恩的事。”他说，声音不大，但很稳，“我可以给你答案。”
凌烨抬头看他。
“阿瑞斯家会安排私人医生给他治疗，腺体修复是可以做到的。他的身份信息也会改，不再是‘无归属omega’，而是家族附属成员。以后他能正常上学、工作，结婚也不会有问题。”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经过仔细考虑才说出口。
凌烨没说话，也没动。
阿尔文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条件听起来太好，好得不像真的。但你要明白，凯斯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了。他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愿意付出代价。而我……也不想让一个老兵的孙子活得那么惨。”
最后几个字落下时，房间里安静得吓人。
凌烨的手在口袋里握紧了。
他听懂了这话的意思。这不是帮忙，是逼他做选择。他知道对方知道他最怕什么——怕被人提醒自己曾经一无所有。
他也清楚，这些承诺背后是有代价的。
只要他答应，林恩就能活下来。但他自己就得变成另一个人。
他要成为凯斯的妻子，成为阿瑞斯家的摆设，成为军方研究的对象。他可以不用再藏信息素，但要在宴会上笑；他能穿军装，但所有人都会盯着他能不能生孩子。
他不想救谁，也不想牺牲自己。
更不想把自己的命，绑在别人的后悔上。
“您说得对。”凌烨终于开口，声音很平，“凯斯变了。我没变。”
阿尔文微微偏头，等他说下去。
“我还是那个靠任务积分换补给的人，还是那个修三台机甲才能吃顿热饭的整备兵。我不懂议会的事，也不关心元帅吃什么。”他顿了顿，嘴角动了一下，“但我很清楚一点——如果我进了你们家的门，我就不是我自己了。我会变成‘凯斯·阿瑞斯的配偶’，变成‘家族复兴计划的一部分’，变成‘稀有资源’。”
他往前走了一步，离桌子远了些，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掌心朝上，露出指甲缝里的机油。
“我现在是脏了点，可我能决定明天去修哪台机器。我能骂赵铁山笨，也能踹雷鸣让他让路。我能啃冷面包省时间，也能为了林恩偷偷改系统数据。”
他的声音不响，也不低，只是很稳。
“但如果我答应了，这些小事，就都不算数了。”
阿尔文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也没变。
几秒后，他轻轻点头：“所以你是拒绝？”
“不是考虑后拒绝。”凌烨盯着他，“是从一开始就不会考虑。我不需要半年，也不需要任何条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我不会结婚。”
房间很静，只能听见终端自动刷新的声音。
阿尔文没生气，也没反驳。他把飞行终端收进口袋，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十九岁，个子高，腿长。工装裤膝盖磨破了，背心洗得发白。他站得直，但不是装出来的样子，就像一棵长在废墟里的树，歪一点，但根扎得很深。
“你知道拒绝的后果吗？”阿尔文问。
“我知道。”凌烨说，“塞西尔还会查我，德里克可能给我派送死任务，林恩的病还得我自己想办法。我也知道，如果凯斯醒来，看到的还是一个不肯认他的混蛋。”
他声音低了些：“但至少，我还能对着镜子说一句——我没出卖自己。”
阿尔文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是一种无奈的笑，像是看到一只蚂蚁咬住大象的脚，还以为自己赢了。
“你跟你外公真像。”他说，“当年他也是这样，宁可炸了自己的机甲也不投降。结果呢？骨灰盒都比别人的小一圈。”
凌烨没接话。
“但你也别忘了。”阿尔文转身前看了他一眼，“大象有时候也会踩空。等你倒下的时候，别怪没人拉你。”
门关上了。
这次没有再开。
凌烨站着没动，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拇指上的油污。那道黑印在他皮肤上划了一条斜线，像没写完的记号。
他低头看终端。
倒计时：二十三小时五十五分。
他还有一天多的时间交x-739任务的修复方案。
够用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干脆，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手指滑动屏幕，打开图纸界面，光标停在第一行参数上。
输入框闪了一下。
他正要打字——
终端突然震动。
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私人通讯请求：K.A.】
凌烨的手指僵住了。
他盯着那两个字母，像看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K.A.
这个名字三年前就被他删了。理由是“没必要留着一个废物的名字占内存”。
可现在，它回来了。
请求还在闪。
他没接，也没拒。
只盯着那个头像——空白一片，只有系统默认的灰色轮廓。
他记得这个账号最后一次上线是什么时候。
是凯斯被虫族机甲刺穿胸口前五分钟。
那时他在整备所加班，收到一条自动战损通知。
编号KA-01，重伤，失联。
他看完就顺手点了删除。
现在，这个账号自己回来了。
而且是在阿尔文刚走、婚约被拒、他刚说“不会结婚”的这一刻。
凌烨的手慢慢移向关闭按钮。
就在他快要碰到屏幕时——
消息框自动跳转。
系统提示：对方已强制接入语音通道。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凌烨。”
叫了他的名字。
不是队长，不是长官，也不是编号9号。
是名字。
那个他在福利院之后，就不准任何人再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