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墟深处,一处阴暗之所。
一双痛苦的眼睛,正透过墙壁高处那扇狭小天窗,遥望着窗外的夜空。
剧痛与疲惫折磨着他。
思念更是让他备受煎熬。
“苗妹……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无声的呐喊,在他干裂出血的心底一遍遍回荡,每念一次,灵魂便如同被凌迟一片。
季济闭上了眼,任由自己沉入那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这段日子的遭遇,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半年前,他还是一个对未来充满瑰丽幻想的凡俗青年。
自幼听修仙传说长大,内心深处早已埋下了对那个飞天遁地、长生久视世界的无限向往。
他告别了父母,踏上了前往青霄宗的路途。
途经红河谷时,因山雨阻路,他借宿在一户农家。
那户人家有个女儿,名叫苗妹。
她不像寻常村姑那般只知耕作女红,反而对季济口中那些关于修仙界的奇闻异事、宗门大派、秘境险地听得津津有味。
她有一双清澈明亮、仿佛盛满了星子的眼睛,当她专注地看着季济,听他描绘那波澜壮阔的修仙图景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比山谷中最美的野花还要动人。
苗妹虽然也是凡人,却和他一样,心中藏着一份不甘于平凡、渴望触摸更广阔天地的火苗。
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讥笑他异想天开,反而对他的“敢想敢干”充满了真诚的崇拜和羡慕。
两颗年轻而滚烫的心,在红河谷的夜雨声中迅速靠近。
季济分享了自己详细的计划。
先去清霄城,那里是青霄宗直辖的大城,机会众多。
他们可以先找一份安稳的活计,积攒些灵石,同时打探消息,等待青霄宗下一次的灵根测试。
若能测出灵根,无论优劣,他们便携手拼命修炼,争取进入宗门,从此踏上仙途,光耀门楣。
若不幸没有灵根,他们便在清霄城扎根,凭双手谋生,成婚生子,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安稳度日。
苗妹被这个计划深深打动。
几乎没有犹豫,便毅然跟着季济,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红河谷,踏上了前往清霄城的道路。
一路上,虽有风餐露宿之苦,但彼此陪伴,畅想未来,心中满是甜蜜与期待。
然而,所有的美好与希望,都在他们抵达清霄城不久后,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般,彻底破碎了。
初到清霄城,看到云梦仙楼杂役处招收人手的告示,待遇颇为优厚,且不限修为,两人便欣喜地前去应聘。
负责招人的管事是个笑容可掬的中年胖子,他详细询问了他们的籍贯、来历、家中情况。
当季济如实告知他们是来自偏远红河谷的凡人,祖上三代都是务农或狩猎为生,在清霄城无亲无故后,那管事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真切了些,连连点头,还夸赞他们年轻有朝气,正是仙楼需要的新鲜血液,让他们回去安心等待通知,不日便有佳音。
那笑容,如今回想起来,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虚假与算计。
当夜,在廉价租住的简陋客栈房间里,他和苗妹正兴奋地讨论着未来在云梦仙楼的工作,畅想着拿到第一份工钱后要去吃点什么庆祝……
突然,后颈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恢复意识时,季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冰冷潮湿,充满腥臭与腐烂恶臭的黑暗环境里。
他整个下半身,浸泡在一种粘稠冰凉,泛着暗红色的污浊液体中。
液体没过了他的大腿,刺骨的寒意和难以忍受的污秽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惊恐地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一条狭长的地槽中。
两侧是滑腻潮湿的石壁,头顶则是厚重的精铁栅栏,封死了所有向上的出路。
栅栏上方,不时有沉重的脚步声走过,发出“哐、哐”的闷响,仿佛踩在他的心头上。
暗色中,只有极微弱的光线从栅栏缝隙漏下,勉强勾勒出地槽内恐怖的轮廓。
“苗妹!苗妹!你在哪儿?!”
季济用尽力气嘶喊起来,声音在密闭的地槽中回荡,带着绝望的回音。
“吼——!!”
回应他的,是一声充满了暴戾的野兽咆哮!
那声音如此之大,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灵魂都仿佛要被吼出窍!
季济吓得浑身一僵,三魂七魄瞬间丢了大半。
他颤抖着循声望去,借着极其微弱的反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的眼睛!
“啊!——唔!”
季济的惊叫刚冲出喉咙一半,一只白骨半露,带着浓烈腐烂腥臭气味的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想活命……就闭嘴!”
嘶哑干涩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气息带着一股死老鼠般的味道。
季济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吓得魂飞魄散,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强行压住了挣扎和尖叫,只是剧烈地喘息着,瞪大眼睛。
此时,他的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借着微光,他终于看清了这条地槽内,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景象!
地槽两侧的石壁上,那一个个他最初以为是岩石的轮廓,竟然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斜斜地趴伏在潮湿的石壁上!
许多人身上覆盖着淤泥和污血,难以看清具体样貌,
他们大多肢体残缺,形态怪异,有些甚至已经没有了人形,与一些奇怪的皮毛、骨骼、器官缝合在一起,发出微弱的喘息。
而他所在的污水槽,并非孤例,
目光所及,类似的污水槽道,在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里,似乎纵横交错,如同人体内恶心的血管网络。
季济倒吸一口凉气,那腥臭污浊的空气呛得他肺部刺痛。
极致的恐惧过后,一种荒诞的念头涌上心头。
“这……这里……是地狱吗?”
他颤抖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那个捂住他嘴巴的“怪人”。
那怪人沉默了片刻,缓缓松开了手。
他的身影大半隐在污水的阴影里。
“不是地狱。”
怪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依旧,却带上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麻木的事实。
“但是……比地狱……还要可怕。”
说完这句话,那怪人没有再理会季济,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哗啦”声,缓缓沉入污水中,只留下缓缓荡开的涟漪。
季济心如死灰,最后一丝侥幸和希望也彻底熄灭。
无边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为什么要带苗妹来这里?为什么要相信那该死的云梦仙楼?
为什么要做那不切实际的修仙梦?
如果留在红河谷,哪怕平凡一生,也好过坠入这比地狱更恐怖的深渊!
第二天,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季济头顶的铁栅栏上。
那人只是用脚尖,极其随意地点了点季济头顶的那根铁栅栏,随即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不久之后,几个壮汉,用铁钩和锁链,将季济如同拖拽死狗一般,从污浊的地槽中捞了上来。
在身体悬空的最后一刹那,恍惚中,季济朝着地槽的尽头望去——
他仿佛看到一个巨大无比骷髅头骨,悬浮在污秽的液面之上!
那骷髅空洞的眼窝中,闪烁着两点幽绿色的鬼火,而地槽中不断升腾起的、丝丝缕缕微弱的白色气息,正源源不断地被那骷髅头骨吸入口中!
下一刻,后脑传来重击,他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