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把最后一口冷馍咽下去，喉咙里干得发紧。他舔了舔嘴唇，眼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王皓还在屋里没出来，史策靠墙站着，龙傲天蹲在角落抽烟，没人看他。
他的目光落到了李治良脚边的粗麻包袱上。
那包袱鼓鼓囊囊，是他哥昨天一粒米一撮盐往里装的。雷淞然记得清清楚楚，里面至少有四个馍，是李治良特意蒸好晾干带上路的干粮。现在才刚天亮，连早饭都没吃，怎么就不能动一个？
他往前挪了两步，假装伸懒腰，手却悄悄伸向包袱口。
手指刚碰到粗布，就听见一声低喝：“你干啥？”
雷淞然手一抖，赶紧缩回来，抬头看见李治良正盯着他，眉头皱成个疙瘩。
“我没干啥。”雷淞然咧嘴笑，“我就看看咱带了多少吃的。”
“看也不许看。”李治良把包袱往身前一拉，整个人挡在前面，“这是定量的，一天一人一碗粥，外加半块馍。你想吃，等开饭。”
“开饭？”雷淞然翻白眼，“哪来的饭？这荒郊野岭的，你还打算支锅烧水？”
“省着点！”李治良声音压低了，但语气很硬，“路还长！补给不知道在哪！你再敢伸手，我把你手绑起来！”
雷淞然撇嘴，心里嘀咕：至于吗？不就是个馍？又不是金条。
他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嘟囔：“饿死鬼投胎似的，守个破包袱跟护崽的老母鸡一样。”
李治良没理他，只把手按在包袱带上，指节发白。
雷淞然站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更饿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瘪的胃，又瞄了眼那个该死的包袱。他知道他哥认真的时候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他也知道自己要是真饿急了，能三天不吃东西照样满山跑——问题是，现在还没出发就已经饿得心慌。
他眼珠一转，忽然弯下腰，像是鞋带松了，蹲下去系。
其实鞋带根本没开。
他一边低头装模作样，一边伸手从包袱底下摸出一个馍，飞快塞进怀里，再站起来时已经拍了拍衣服，一脸无辜。
李治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雷淞然心想：成了。
他挺起胸膛，故意走远几步，背对着李治良，偷偷把馍往衣服里塞了塞。那馍有点硬，硌着胸口，但他觉得踏实。哪怕不吃，揣着也安心。
几分钟后，王皓推门出来，手里拎着皮箱。史策摘下墨镜擦了擦，龙傲天掐灭烟头站起身。
李治良见人都到齐了，伸手去解包袱绳，准备分早饭。
雷淞然立刻紧张起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一只手悄悄按在胸口。
李治良打开包袱，数了数里面的干粮，眉头突然一皱。
“少了一个馍。”他说。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雷淞然咳嗽两声，转移话题：“谁说的？你数错了吧？”
“我没数错。”李治良盯着他，“早上我装了四个，现在只剩三个。”
“那你自己掉路上了呗。”雷淞然摊手，“我又没碰。”
“你刚才蹲下了。”李治良看着他，“手伸过来。”
“干啥？”雷淞然往后躲，“你有病啊？”
“把手伸出来！”李治良声音提高了，“让我看看你藏没藏！”
“我没藏！”雷淞然喊，“你要搜我？当我是贼？”
“那你怕什么？”李治良逼近一步，“拿出来，我不骂你。”
雷淞然咬牙：“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让。
远处传来一声狗叫，接着是马车轱辘压过石子的声音。龙傲天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
李治良盯着雷淞然的手，忽然发现他左手一直贴在胸口，动作僵硬。
“你怀里有东西。”他说。
“没有！”雷淞然转身要走。
李治良一把拽住他胳膊：“给我拿出来！”
“你放开！”雷淞然挣扎，“我自己带的！不关你事！”
“你自己带的？”李治良冷笑，“你昨晚上睡炕上，哪来的馍？你兜里能藏四个？”
雷淞然不说话了，脸涨得通红。
李治良伸手就往他怀里掏。
雷淞然拼命躲，两人扭在一起。李治良力气大，到底把他按住，手伸进去一摸，掏出半个已经被体温焐热的干馍。
他举着馍，气得手抖：“你偷拿的？还藏一半？你是想路上饿死了再吐出来吃？”
雷淞然低下头，不吭声。
“我辛辛苦苦攒这点口粮，是为了谁？”李治良声音发颤，“你以为我想管你？我不想让你饿着，是因为我知道你一旦倒下，没人背你走！这里不是山沟，没人给你挖草根！你懂不懂？”
雷淞然还是不说话。
“说话！”李治良吼了一声。
“我饿。”雷淞然终于开口，声音很小，“我真饿。”
李治良愣了一下。
他看着弟弟的脸，那张平时嬉皮笑脸的脸上，眼下有青黑，嘴角干裂，腮帮子陷下去一块。他忽然想起来，这小子昨晚就没吃饱，今天早上啃的还是昨天剩的冷馍。
他心头一软，但马上又硬起来。
“饿也不能乱来。”他说，“规矩就是规矩。你要吃，我分你。但你不能偷，更不能藏。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多吃一口，别人就得少吃一口。你想让谁饿着？”
雷淞然抬起头，眼神有点晃：“……我不想害人。”
“那就别干这种事。”李治良把馍塞回包袱，重新扎紧，“再有下次，我不光收走你的那份，我还告诉你王皓，让他把你踢出去。”
雷淞然撇嘴：“他才不会。”
“他会。”李治良说，“你不信试试。”
说完他把包袱背好，站直了身体，不再看雷淞然。
雷淞然站在原地，手插进衣兜，指尖摸到另一角硬邦邦的东西——那是他趁刚才扭打的时候，偷偷又塞进去的一小块馍。
他没让李治良搜全。
他低着头，嘴角慢慢翘起来，笑了一下。
李治良走开几步，和王皓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雷淞然远远看着他哥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肩膀比以前驼了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弯了。
他摸了摸胸口藏着的馍，轻轻拍了两下。
这时王皓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都到齐了？”
李治良应了一声，转身看向雷淞然。
雷淞然立刻站直，装出一副老实模样，还主动往前走了两步。
李治良盯着他，目光在他胸口停留了几秒。
雷淞然感觉到那眼神，心跳快了一拍，但脸上依旧笑着。
李治良没动，也没说话。
五个人站在院子里，没人再开口。晨风吹过，土坪上的枯草轻轻晃动。
雷淞然悄悄把手伸进怀里，捏了捏那块干硬的馍。
它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