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士兵乙的手掌狠狠劈下。
枪口齐刷刷对准船上众人，手指扣上扳机。船夫瘫坐在甲板角落，竹篙掉在脚边，连捡都不敢捡。江风一吹，船身晃了半寸，像被钉死在水面上。
就在这瞬间，西边尘土炸起，马蹄声如滚雷压来。
一队骑兵冲出林口，扬起的土灰扑了岸边士兵一脸。领头的是个女人，穿着呢子军装，金发扎进贝雷帽里，腰间别着短枪。她策马直冲到渡口边缘，勒缰停步，战马前蹄高抬，嘶鸣一声。
“住手！”她声音又亮又冷，像刀子割开空气。
士兵乙愣了一下，枪口微微下垂：“朱小姐？”
“谁准你动我的人？”朱美吉翻身下马，几步走到他面前，仰头盯着他，“他们现在归我管，你听不懂？”
“可师长没……”士兵乙还想争。
“我姐夫的事，轮得到你问？”朱美吉冷笑，抬手一指身后骑兵，“他们是我的任务目标，拦他们，就是拦我。你要不要试试看？”
骑兵齐刷刷举枪，枪口对准岸上这群兵。气氛一下子变了。
士兵乙脸色铁青，咬着牙看了眼船上那群人，又看看朱美吉。他知道这女人不是好惹的。留过洋，懂英文，租界里的领事都叫她“miss Zhu”，连马师长见了她都得让三分。
他终于挥手：“收枪。”
手下迟疑地放下武器，退后几步。枪声没响，但没人松一口气。
王皓站在船头，烟斗已经滑回袖子里。他没说话，也没动，只是看着朱美吉一步步走近船边。
“王先生。”朱美吉抬头，嘴角往上一挑，“我们又见面了。”
“上次是夜里翻窗，这次带兵堵门。”王皓声音平得像江面，“排场越来越大。”
“我这不是怕你们走丢嘛。”朱美吉笑了一声，“再说了，你们现在可是我任务名单上的人，出了事，我担责任。”
史策蹲在船尾，手里还抱着算盘。她低声说：“她在等我们开口求她放行。”
王皓没应声。他看得出来，这女人不是来救人的。她是来接管的。
李治良靠在船板上，腿还在抖。刚才那一阵枪声让他脑子发蒙，现在才缓过劲来。他伸手摸了摸雷淞然的肩膀：“你还好吧？”
雷淞然坐在地上，脚踝肿得老高。他咧了咧嘴：“没事，就是疼得想骂人。”
“你就少说两句吧。”李治良叹了口气，“再惹事，真被人打下去喂鱼。”
龙傲天缩在船尾，靴子里的短刀一直没松手。他盯着朱美吉带来的那些兵，一个个站得笔直，眼神凶得很。他知道这些人不是普通守军，是专门调来的。
“他们不像是来护送的。”他小声嘀咕。
“当然不是。”史策接话，“是来押送的。”
朱美吉站在船边，目光扫过船上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王皓身上：“你们可以走了——只要听我的安排。”
“你的安排？”王皓问。
“对。”她说，“从现在起，你们归我指挥。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去北平，安全抵达，全程保护。条件只有一个——合作。”
王皓没动。
“你不信我？”朱美吉笑了笑，“可你现在没别的选择。马师长的人随时会再来，杨雨光那边也快动手了。你要是还想活着把东西送出去，就得跟我走。”
“我要是不答应呢？”王皓问。
“那就只能等下一拨人来。”朱美吉摊手，“可能是马师长的兵，也可能是日本人。你觉得谁更客气？”
江风吹过来，带着湿气。船上没人说话。
王皓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包袱。布角已经被磨破，露出里面那卷泛黄的图。他知道这东西不能丢，也不能交给任何人。
但他也清楚，现在硬闯，只会全军覆没。
朱美吉看他不说话，转身走向自己的马：“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她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王皓一眼，“但我建议你别想太久。天黑之前，我要听到答复。”
她一挥手，骑兵散开，一部分守住这边渡口，另一部分骑向对岸。两岸都被封死了，船根本走不了。
船夫缩在角落，哆嗦着说：“我……我不敢撑船啊，他们要是开枪……”
“没人开枪。”王皓低声说，“现在不会。”
李治良扶着船沿站起来：“那咱们怎么办？真要跟她走？”
“现在不是选不选的问题。”王皓看着对岸，“是能不能活到下一步的问题。”
史策把算盘放在膝盖上：“她想拿我们当棋子，用我们把宝藏挖出来。”
“那我们就让她以为她得逞了。”王皓说，“但路怎么走，我说了算。”
雷淞然揉着脚踝：“哥，你说啥我都听。”
李治良点点头：“只要你不让我们饿着，我就跟着你。”
龙傲天把短刀从靴子里抽出来看了一眼，又塞回去：“反正我这条命早就卖给戏班了，现在卖给你也一样。”
王皓没说话，只是把烟斗从袖子里拿出来，轻轻敲了敲船沿。
三声。
跟他们在镇上约好的暗号一样。
意思是：稳住，别乱动，等下一步。
朱美吉骑在马上，远远看着他们说话。她没催，也没靠近，就像一只等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的鹰。
风吹起她的贝雷帽一角，露出额前一缕碎发。她抬手按了按帽子，嘴角又扬了一下。
这时，一个骑兵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她听完，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低头摸了摸腰间的枪，然后举起手，朝身后队伍打了几个手势。
骑兵立刻调整位置，一半转向北边山路方向，另一半守住渡口。
王皓注意到了这个动作。
他眯起眼，顺着朱美吉刚才看的方向望去。
那边是通往北平的山道，林子密，路难走。但他们原本计划就是走那里。
现在，朱美吉的人突然调头防那个方向……
说明有人比他们更快。
而且，来的人，让她紧张了。
“看来不止我们想走这条路。”史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
“杨雨光的人到了。”王皓说。
“还是佐藤一郎？”
“不管是谁，”王皓握紧烟斗，“他们都以为能抢在我们前面。”
“那咱们呢？”史策问。
“咱们？”王皓看了眼脚下的船，“先让他们以为我们哪儿也不去。”
他转身走到船头，对着岸上的朱美吉喊：“我们可以谈合作。”
朱美吉骑在马上，听见这话，嘴角一扬。
“但我有一个条件。”王皓说。
“你说。”朱美吉示意他继续。
“我要亲自确认你的护送安排。”王皓说，“人、车、路线，我要全部过目。”
朱美吉笑了：“你倒是谨慎。”
“活下来的人都这样。”王皓说。
朱美吉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点头：“行。明天一早，我在镇外三里坡等你。带齐人和图，咱们当面谈。”
她说完，一拉缰绳：“收队！”
骑兵整齐调头，马蹄声渐渐远去。
岸边只剩空荡荡的泥地，和几道深深的马印。
船还停在江心，一动没动。
船夫颤巍巍捡起竹篙，小声问：“现……现在能走了吗？”
王皓站在船头，看着朱美吉消失的方向，没回答。
史策走过来，低声问：“你真打算去见她？”
“我不去。”王皓说，“我去的是三里坡以北的岔道口。”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她谈。”史策说。
“对。”王皓把手伸进包袱，摸了摸那张藏宝图，“我要让她以为我们上钩了，然后——”
他话没说完。
李治良突然咳嗽起来，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雷淞然赶紧扶住他：“哥？你怎么了？”
李治良摆摆手：“没事，就是腿有点麻。”
王皓皱眉：“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蒸馍了？”
李治良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王皓叹了口气：“你这是要把命搭在这一路上？”
“我不累。”李治良说，“只要你们还能吃上一口热的，就不算白忙。”
江风又吹过来，船轻轻晃了一下。
王皓望着对岸，手慢慢握紧了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