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站在船头,手还搭在背包上。湖面的雾没散,但风大了些,吹得帆布猎猎响。他没回头,可身后那股沉闷的劲儿松了点。
雷淞然把干粮袋塞回包袱里,动作有点重。他不想吵,可心里堵得慌。刚才那句“你要死了呢?”没人接话,现在更没人提。
蒋龙靠着舱壁,胳膊上的绷带又渗了点血。他没管,只把红腰带往下拽了拽,遮住裂口。张驰在床上翻了个身,腿动了一下,眉头皱着,没醒透。
史策合上算盘,放在一旁。她没说话,但手指还在膝盖上轻轻敲,像在数节拍。
任全生咳了两声,声音不大,可在夜里特别清楚。他抹了下嘴,抬头看王皓:“我知道有个地方。”
王皓转过身。
“老猎户的窝棚。”任全生说,“背山,面水,林子密,从外面看不出有人住。我早年追獐子时去过,塌了一半,能挡雨。”
王皓点头:“走。”
没人反对。
汽艇发动,雷淞然帮忙推离岸边。李治良蹲在船尾,死死抱着自己的包,里面是那支金凤钗和地图。他没说话,一路上也没抬头。
船行半个时辰,靠了岸。地面湿滑,树根横七竖八。蒋龙先跳下去,伸手拉人。张驰咬牙撑着站起来,脚落地时晃了一下,雷淞然一把扶住他。
“没事吧?”
“死不了。”张驰甩开手,往前走。
山路窄,泥多,踩上去噗嗤响。雷淞然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湖面。他知道不能总回头,可就是忍不住。
李治良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数。他不是怕黑,是怕自己走错一步,就把大家带进坑里。他想起昨夜梦里听见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叫他名字,又像风吹过山谷的呜咽。他没敢说。
窝棚在半山腰,歪斜地靠着一棵老松。屋顶塌了半边,墙是石头和烂木头垒的,门只剩一根绳子挂着。可这地方确实隐蔽,四周全是灌木,从高处看根本发现不了。
众人进去,腾出地方坐下。蒋龙捡了点干草铺地,张驰靠着墙坐下来,喘气。
雷淞然把包袱打开,摸出一块饼,掰成两半,扔给李治良一半。李治良接住,小口啃着。
“吃快点。”雷淞然说,“吃完还得守夜。”
李治良点头。
王皓从包里取出两尊铜卣,放在地上。灯光照着,表面锈迹斑斑,可底部“乙四”两个字还能看清。
“东西在咱们手里。”他说,“谢尔盖想见人,那就让他见。但我们不按他的节奏走。”
史策拿起算盘,拨了两下。“我们有线索,有器物,还有时间。比起当初在山东喝野菜汤那会儿,强太多了。”
雷淞然冷笑:“可那时候没人拿枪追我们。”
“现在有。”史策看着他,“所以更要走下去。你要是现在跑了,以后怎么跟人说这段事?说我雷淞然,跑路第一名?”
雷淞然噎住,低头啃饼。
蒋龙解开红腰带,轻轻放在地上。“我爹说过一句话,保文物者,当死不旋踵。我不懂文绉绉的理儿,我就知道,有些事,你不扛,就得别人扛。”
张驰摘下酒葫芦,放在一旁。“我也一样。”
王皓看着他们,没说话,可眼神稳了。
任全生靠在墙角,咳嗽几声。“你们年轻人有冲劲,我不行了。但我能带路,能认土,能听风。只要一天还能走,就不会拖后腿。”
史策点头:“我们谁都不是孤身一人。”
李治良终于抬起头,看着王皓:“你说的那个仪式……真能行?”
“我不知道。”王皓说,“但我知道,要是没人试,就永远不行。我爹护不住的东西,我不想再丢一次。”
李治良沉默一会儿,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听魂者”三个字,笔迹已经模糊。
“我怕。”他说,“我一听见声音就抖,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想多了。可我要是不干,谁来听?”
没人说话。
雷淞然忽然笑了:“表哥,你记得咱俩小时候偷羊倌的馍吗?你吓得蹲地上哭,我还得哄你别喊。结果你一边哭一边把馍塞嘴里,嚼得嘎吱响。”
李治良愣住。
“现在也一样。”雷淞然说,“你怕,我也怕。可馍都到嘴边了,吐出来多亏。”
屋里静了一下。
然后有人笑了一声。
是蒋龙。
接着张驰也哼了声。
史策摇头:“你们俩就没个正经时候。”
王皓站起身,环视一圈:“接下来每一步都会更难。佐藤不会停,马旭东也不会。但我们已经走到这儿了,就不能回头。”
“谁都不许退。”史策补了一句。
“也不用说得那么狠。”雷淞然抓起一块饼渣扔过去,“反正现在退也退不了,后面全是枪。”
王皓没笑,可嘴角动了动。
他把铜卣收好,放进包里,拉上拉链。动作很轻,可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咔哒”。
火堆烧起来,是蒋龙用打火石点的。柴有点潮,冒烟,可总算燃了。火光映在墙上,七个人的影子晃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王皓坐在火边,拿出父亲的笔记。最后一页那行字还在:听魂者,非耳聪,乃心净。
他盯着看了很久。
李治良靠在墙边,手还在抖。他不是怕敌人,是怕自己扛不住。他想起小时候,村里老人说,有些东西不该碰,碰了就要还。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就是那个要还的人。
可他还得走。
雷淞然看他一眼:“别想那么多。你现在想啥都没用,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
“嗯。”李治良应了一声。
“等这事完了。”雷淞然说,“咱回山东,还是守那口破锅,熬野菜汤。你爱哭就哭,我给你打小报告,日子照旧。”
李治良笑了下。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
王皓抬头:“明天一早,我去附近查地形。史策留下来整理线索,蒋龙、张驰养伤,任全生带路,雷淞然和李治良负责警戒。”
“我去。”雷淞然说。
“你留下。”王皓说,“李治良需要人照应。”
“我不用。”李治良赶紧说。
“你得用。”雷淞然瞪他,“你连做梦都喊救命,我不看着你,你能行?”
李治良闭嘴了。
史策拨了下算盘:“天象这两天有变,节气接近‘归魂’的时间窗口。我们必须提前找到地点。”
“地图范围太大。”王皓说,“得靠铜卣定位。如果‘乙四’是编号,那一定还有别的器物对应。”
“拼图。”史策说,“谁先凑齐,谁就赢。”
“所以谢尔盖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全说。”雷淞然说,“他要说一半,让我们替他找另一半。”
“那就让他说。”王皓把笔记本合上,“我们听,但我们不动心。”
“你就不怕他设局?”雷淞然问。
“怕。”王皓说,“但我更怕因为怕,就把路走死了。”
火光跳了一下。
蒋龙把红腰带重新系上:“明天我要是还能走,就跟我大哥去探路。”
张驰点头:“我也去。”
“你不行。”王皓说,“伤没好。”
“我能走。”张驰说,“走不动,爬也得爬。”
没人再说话。
火堆慢慢小了。
雷淞然把最后一块饼吃完,舔了舔手指。他看向李治良:“你记住了,咱俩就算当不成英雄,也不能当逃兵。”
李治良点头。
王皓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夜。
山风刮着树梢,沙沙响。
他知道明天会更难。
但他也知道,不能停。
李治良慢慢站起来,走到火边,把那张写着“听魂者”的纸折好,放进怀里。
他低声说:“我要是将来孩子问我……我也能说一句,我守住了。”
火光映在七双眼睛里。
王皓转身,看着他们。
“那就这么定了。”他说,“明天一早,出发。”
雷淞然抓起木棍,在地上划了道线。
“谁踏过这道线往后退,我就拿这棍子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