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核桃。他正想躺下,忽然耳朵一动,抬手拦住刚要解开腰带的蒋龙。
“你听。”
李治良本来靠着墙闭眼,一听这话猛地睁眼,脖子一僵。
林子里传来声音,呜——呜——
不像风,也不像狼叫。断断续续,有点像谁在哭,又像是破风箱被人拉了几下。
“啥玩意儿?”雷淞然压低嗓门,手已经摸到包袱上,“不会是佐藤那孙子追来了吧?”
李治良没说话,手指死死抠着怀里金凤钗的木匣子,指节发白。他想起昨晚梦里也听过这声,当时还以为是风吹松针。
王皓没动,只把手掌往下压了压:“别慌。”
他坐直身子,侧耳听了会儿,眉头慢慢皱起来。
“不是人追来。”他说,“要是敌人,不会光出声不动手。”
史策早就不声不响把算盘拿了出来,指尖在珠子上拨了几下,嘴里念叨:“子时三刻,东北风起,声从巽位来……可现在风向不对,树影也没动。”
她抬头,眼神清亮:“有人装神弄鬼。”
蒋龙咧嘴一笑:“我还以为真撞鬼了。原来是人玩花活。”说着就要起身。
张驰比他更快,一把抓起靠墙的青龙刀,刀鞘在地上蹭出一声响。“我去看看。”他话不多,人已经站到门口。
蒋龙紧跟着站起来,顺手把红腰带重新系了圈:“我也去。俩人照应。”
王皓点头:“小心点,别走远。”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窝棚,身影立刻被外面的黑吞了进去。窝棚里剩下的人谁也没睡,眼睛都盯着门口那块破布帘子。
雷淞然小声嘀咕:“你说他们会不会碰上机关?上次那个吊人索就邪门。”
李治良哆嗦了一下:“别说了……”
“怕啥。”雷淞然嘴硬,“有我呢。你要是吓尿了,我就笑话你一辈子。”
李治良没回嘴,只是把身体往墙角缩了缩。
时间一点点过去,火堆里的柴烧得噼啪响了一声,火星子溅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灭了。
帘子一掀,蒋龙先进来,脸上沾了片叶子。张驰跟在后面,刀还扛在肩上。
“没人。”张驰说,“林子空得很,连个脚印都没有。”
蒋龙拍了拍衣服:“树都好好的,风也没乱吹。可那声音……”他顿了顿,“还在。”
果然,外面那呜呜声又飘了过来,忽高忽低,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雷淞然咽了口唾沫:“合着是鬼哭林?”
“没有鬼。”史策把算盘啪地一合,“这是人为的。用竹管、风哨或者墓道共鸣都能弄出这种声。我爹以前在山西见过,盗墓贼用来吓退村民。”
“那就是有人想赶我们走。”王皓冷笑,“赶得走吗?”
他转头看向李治良:“表哥,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你能听见声音。可真东西,不是靠耳朵听出来的。”
李治良愣了一下,抬头看着王皓。
“你是‘听魂者’。”王皓说,“不是因为你能听见怪声,是因为你心里干净。脏人听不见真东西。”
李治良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但手上的劲松了些,不再死死抱着木匣。
雷淞然哼了一声:“那你意思是,咱们现在听见的,都是假的?”
“八成是。”史策敲了下算盘,“而且这声音有规律。每隔七次呼吸就停一次,再起三次短音。天然的风声不会这么准。”
“操。”雷淞然翻白眼,“还挺讲究。”
蒋龙挠头:“那他们图啥?就为了让我们不敢待这儿?”
“可能是在等什么。”王皓说,“等天亮?等援兵?或者……等我们自己吓跑了。”
张驰把刀靠墙放好:“那就让他们等去。我不走。”
蒋龙一屁股坐下:“我也不走。大不了明天我唱《夜奔》,看谁声音大。”
任全生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动了动耳朵,侧头朝一个方向偏了偏。
雷淞然注意到了:“老任,你咋了?”
任全生摆摆手,没答话,只把耳朵又偏了偏,像是在听什么别的动静。
几人都安静下来。
那哭声还在,可除此之外,林子里其实还有别的声音——树叶轻晃,远处水滴落石,甚至有一只鸟扑棱翅膀飞走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声音是冲着他们来的。
雷淞然忽然笑了:“你们说,要是我们真跑了,他们是不是还得放鞭炮庆祝?”
“那不得请台戏?”蒋龙接话,“唱《跳加官》贺喜。”
“不如唱《捉放曹》。”史策冷冷道,“正好送他们下地狱。”
王皓看了眼火堆,站起身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往外看。黑压压一片,树影层层叠叠,看不出有人藏。
他回头说:“今晚轮流守。两人一组,每更换一次。”
“我第一班。”张驰立刻说。
“我和表哥第二班。”雷淞然抢着说,“他要真听见啥,我也能第一个知道。”
李治良瞪他:“你别拿我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雷淞然难得正经,“你要真听见了啥重要的,咱也不能漏了。”
蒋龙举起手:“我第三班,配史策姐。”
史策瞥他一眼:“你别打瞌睡就行。”
王皓点头:“行。我去睡会儿,有事喊我。”
他靠着包袱坐下,把洛阳铲放在手边,闭上眼。
其他人也没真睡,各自靠着墙调整姿势。火堆渐渐小了,光晕缩成一圈橙红。
雷淞然盯着火苗,小声问李治良:“你真不怕?”
“怕。”李治良说,“但我更怕丢东西。”
“那你攥着它干啥?”雷淞然指了指木匣,“又不能当刀使。”
“它是信物。”李治良低声说,“我爹说过,有些东西交到你手里,不是让你保管的,是让你还的。”
雷淞然没吭声,过了会儿才说:“那你可别还错人。”
外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短了些,像是卡住了喉咙。
蒋龙打了个哈欠:“听着像我家那头病驴。”
“那你家驴还挺敬业。”雷淞然说,“半夜还上班。”
张驰站在门口,背对着大家,一动不动。他的影子被火光照在墙上,像根铁柱子。
任全生忽然又动了耳朵,这次他慢慢抬起头,看向窝棚外东北方向的一棵歪脖子树。
那里,树皮似乎比别的地方暗一些。
但他没说话,只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贴身藏着的一小块土疙瘩。
那是他从昨夜经过的墓道里带出来的,还没来得及研究。
火堆又塌了一截,火星子往上跳了一下,照得每个人的脸明明暗暗。
雷淞然拍了拍李治良的腿:“困了就眯会儿。有我在,鬼来了也得先问我答不答应。”
李治良没说话,但眼皮慢慢合上了。
王皓躺在地上,眼睛其实没完全闭,他在想父亲笔记里那句“听魂者,非耳聪,乃心净”。
现在他知道什么意思了。
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听风声,却听不见一句真话。
有些人闭着眼,反而听得见山在动。
外面的声音又响了。
这次,是从三个方向同时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