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把青石板上的凤鸟衔环又看了两眼,手指在刻痕上划了一圈。这图案不是新凿的,风化得厉害,边角都磨圆了,少说得有几十年。
“这路没走错。”他说,“咱们现在要做的,是一口气把竹简啃下来。”
雷淞然一屁股坐在落叶堆上:“你倒是说得轻巧,我连字都认不全,咋记?”
“你不用认全。”王皓把油布包打开,把竹简平铺在地上,“我说一句,你复述一句,写下来就行。错一个字我抽你。”
“你凶啥。”雷淞然嘟囔,“我又不是蒋龙,能翻十二个跟头给你看。”
蒋龙咧嘴一笑:“那你不如我。”
“行了。”史策拿算盘敲地,“再贫嘴,下一句我来念,让李治良记。”
李治良立刻摆手:“我不行!我……我手抖!”
“你现在抖,是因为怕。”王皓看他一眼,“可你要是真不想干,现在还能退出。”
李治良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指甲缝里全是泥。他想起昨夜那阵怪声,像有人贴着耳朵哭,当时他差点跪下去。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抬头:“我不退。我现在知道为啥走了。”
雷淞然瞅他一眼:“哟,开窍了?”
“闭嘴。”张驰站在边上,手一直按在刀柄上,“你们吵得脑仁疼。”
王皓点头:“蒋龙、张驰,你们俩去外围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人跟着。别走远,听见动静就喊。”
两人应了一声,一前一后钻进林子。
王皓蹲下身,指着竹简第一行:“双器合璧,魂归其位。这是核心。‘召’‘应’两尊铜卣必须同时出现,仪式才能启动。”
“那咱手里这两件是钥匙?”雷淞然问。
“不是钥匙。”王皓摇头,“是引子。真正开门的,是‘听魂者’。”
“又是我?”李治良声音有点发紧。
“是你。”王皓说,“你心里干净,能分清真假。昨晚那鬼哭,你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对吧?”
李治良点点头:“太尖了,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
“那就是假的。”王皓说,“现在敌人想用这个办法吓我们,逼我们乱跑,暴露位置。”
“他们不敢硬来。”史策冷笑,“只能耍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正说着,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呜——
像风穿过山洞,又像有人在远处哭。
雷淞然猛地跳起来:“又来了!”
李治良脸色一白,手一下子攥住木匣带子。
“别动!”王皓低喝,“听方向。”
那声音忽左忽右,一会儿从东边来,一会儿又像是从头顶上飘过。持续了几息,突然停了。
“人为的。”史策立刻说,“用竹管或者皮囊吹的,节奏不稳,换气声都能听出来。”
“不止一个点。”雷淞然咽了口唾沫,“这回比昨晚还瘆人。”
“就是想让我们瘆。”王皓冷笑,“怕了就中招了。”
他话音刚落,声音又来了。
这次更近。
呜——啊——
像小孩哭,又像女人尖叫,断断续续,听得人头皮发麻。
李治良呼吸变重,手指又开始抖。
“表哥!”雷淞然一把抓住他手腕,“你挺住!你可是‘听魂者’!听魂者会怕假哭?”
“我不是不怕。”李治良咬牙,“我是……我是怕我听错了。”
“你不会。”王皓盯着他,“你要是听错了,昨晚就不会提醒我们趴下。”
李治良慢慢松开手,深吸一口气。
那边,蒋龙和张驰已经回来了。
“没人。”蒋龙喘着气,“我绕了半圈,树上有新蹭痕,但没人影。”
“声音是传过来的。”张驰脸色难看,“可能是用什么东西反射,故意让人分不清来源。”
“障眼法。”史策冷笑,“他们就想让我们自己乱了阵脚。”
“那就别乱。”王皓把竹简往中间一推,“继续。时间不多,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把仪式条件搞清楚。”
雷淞然重新坐下:“你说,我记。”
“这里提到‘月出巽位,风动南门’。”王皓指着一段文字,“这是天象条件。巽位是东南,月亮从东南方升起的时候,配合南风起,才是仪式启动的时机。”
“啥时候?”雷淞然问。
“史策算过了,后天晚上。”王皓说,“只要我们能找到地点,就能动手。”
“地点在哪?”雷淞然挠头,“总不能靠刨地找吧?”
“不用刨。”任全生忽然开口,“庙台是祭坛的可能性最大。楚人建祭坛,喜欢选高处,背山面水,方位讲究。”
“你懂这个?”雷淞然惊讶。
“我爹以前是风水先生。”任全生淡淡说,“后来被军阀抓去修炮楼,死在坑里了。”
雷淞然不说话了。
王皓点头:“所以废庙台是目前最可能的地点。但我们不能现在就去。敌人在等我们动,一动就暴露。”
“那就在这耗着?”雷淞然皱眉。
“耗到我们把竹简吃透。”王皓说,“他们装神弄鬼,我们就当听戏。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
话音刚落,那声音又来了。
这次不同。
不是哭。
是笑。
咯咯咯——
像小孩在玩,又像疯子在乐,一声接一声,从四面八方围上来。
李治良猛地站起来:“这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是!”王皓一把按住他肩膀,“是人!用哨子或者骨笛吹的!你听,换气了!”
果然,笑声中间有极短的停顿。
“他们在轮班。”史策冷笑,“一个人吹不动,换下一个。”
“真够累的。”雷淞然咧嘴,“这帮人不睡觉的?”
“他们就是要让我们睡不成。”王皓说,“精神一垮,动作就慢,判断就错。”
“那咱也别睡。”蒋龙搓了搓脸,“我顶得住。”
“不是顶不顶得住的问题。”张驰冷冷道,“是他们会不会趁我们分神,摸近了动手。”
“所以不能分神。”王皓把竹简卷好,塞进油布包,“雷淞然,你把刚才记的念一遍。”
雷淞然翻开本子:“双器合璧,魂归其位;听魂者心无杂念,方可引灵归位;月出巽位,风动南门,时辰即至……后面还有几个字我看不懂。”
“够了。”王皓点头,“核心就这些。接下来我们要确认的是,仪式具体需要什么动作,怎么配合铜卣使用。”
“那得查更多资料。”史策说,“单靠这卷竹简不够。”
“我知道。”王皓说,“但现在我们只能靠它。”
他又看向李治良:“你听着,不管外面传来什么声音,你只信你自己听到的。你是那个能分辨真假的人。别让他们把你脑子搅混了。”
李治良用力点头:“我明白。”
“好。”王皓站起身,“接下来轮流守。两人一组,每半个时辰换一次。我和史策先来,你们抓紧时间眯一会。”
没人动。
“我说了,眯一会。”王皓加重语气,“不是现在就睡,是待命时闭眼养神。敌人想耗我们,我们偏不让他们得逞。”
蒋龙打了个哈欠:“那我先眯,待会叫我。”
张驰靠着树坐下,手始终没离开刀柄。
雷淞然凑到李治良边上:“你真不跑了?”
“跑不了。”李治良低声说,“东西在我手里,我就得扛着。”
“行。”雷淞然拍拍他肩,“那你就在后面,我挡前头。”
李治良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王皓和史策并排坐在一块石头上,竹简摊在膝盖上。
“你觉得他们有多少人?”史策小声问。
“至少五个。”王皓说,“能布置多点声源,还能轮换,说明有组织。”
“马旭东的人?还是佐藤的?”
“不知道。”王皓眯眼看着林子深处,“但肯定不是一路的。他们现在都在盯我们。”
“那就得快。”史策拨了下算盘,“天象只有一次,错过就得等下一轮,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雷淞然插嘴,“那黄花菜都凉了。”
“闭嘴。”张驰回头。
雷淞然缩脖子。
林子里安静了几息。
然后——
咚。
一声闷响,像是鼓。
不是很大,但很沉,震得脚底发麻。
接着,第二声。
咚——
第三声。
从三个方向同时传来。
王皓猛地抬头:“鼓声?”
“不是真鼓。”史策皱眉,“太整了,像机关控制的。”
“他们在模仿祭乐。”王皓脸色变了,“想干扰我们对仪式的认知。”
“可他们根本不懂。”史策冷笑,“楚祭不用鼓开场,用埙。”
“但他们不知道。”王皓说,“所以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急了。”
李治良忽然开口:“他们是不是……也在找听魂者?”
所有人都看向他。
“不然……”他声音发颤,“不然他们干嘛学这些?他们想找能听见的人?”
空气一下子冷了。
王皓盯着他:“你是说,他们想找另一个‘听魂者’?”
“也许。”李治良咬唇,“也许他们以为……能骗出来。”
“那就别让他们骗到。”王皓沉声说,“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单独行动。听到任何声音,先看身边人反应。真魂假魂,看人就知道。”
众人点头。
咚——
鼓声又响。
这次更近。
王皓抓起洛阳铲,站起身。
“记住了。”他盯着每一个人,“我们不怕鬼。我们怕的是,自己先信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