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把油布包重新打开,竹简摊在众人中间。天刚蒙了一层灰白,林子里还黑着,但没人再提睡觉的事。
“接着念。”王皓说,“一个字都不能漏。”
雷淞然摸出本子和铅笔,手有点抖。他低头看那竹片上的字,歪歪扭扭像虫爬,有些地方还被泥糊住了。
“我靠,这写的啥?”他皱眉,“‘乙四’后面那个字缺了一角,认不出。”
“不是‘乙四’。”王皓指着第一行,“是‘引四’。意思是引导四方之气,合于中庭。”
“哦。”雷淞然赶紧改,“那你快点讲,我记不住这么多文绉绉的。”
“双器合璧,魂归其位。”王皓逐字念,“召卣为引,应卣为承,两器相距不过三步,听魂者立于中央,心无杂念,方可通灵。”
李治良听到这儿,手指不自觉地按在木匣上。那里面装着他们最早捡到的金凤钗,现在又成了仪式的关键信物。
“所以……”他低声问,“我得站在中间?”
“对。”王皓看他一眼,“你听得见真假,别人不行。敌人吹哨、敲鼓,你能分辨出来是不是真的祭乐。这就是你的本事。”
李治良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史策拨了下算盘,珠子哗啦一响。“月出巽位,风动南门。”她念完这句,抬头,“巽是东南,月亮从东南方向升起的时候,加上南风吹起,才是时机。”
“后天晚上。”任全生突然开口,“我在庙台那边看过星象,那天月亮确实从巽位升。”
“你还懂这个?”雷淞然扭头看他。
“我爹教的。”任全生淡淡地说,“他说楚人敬天,祭典从不违天时。”
王皓点头:“那就定在后天。我们不能再等了。敌人已经在模仿祭乐,说明他们也在找仪式的方法。但他们不懂真正的规矩,越急越错。”
“咱们懂。”蒋龙咧嘴一笑,“咱有竹简。”
“可竹简也不全。”史策指着其中一段,“这里有个缺口,少了一行字。应该是关于怎么启动铜卣的。”
“会不会是……用血?”雷淞然挠头,“电视里都这么演。”
“别胡扯。”张驰冷冷道,“真那么玄,早有人试出来了。”
王皓没理他们,只盯着竹简最末一行。那里刻着四个小字:“心净者启”。
他忽然笑了下:“我知道了。”
“知道啥?”雷淞然问。
“为什么是我爸把这东西留给我。”王皓声音低了些,“也可能是留给所有像我这样的人——不信神,只信证据。但这一步,得靠心里干净的人来走。”
他看向李治良:“你不怕吗?”
“怕。”李治良说,“但我更怕让东西落到坏人手里。”
“那就够了。”王皓收起竹简,重新裹进油布包,“我们准备出发。”
“现在?”雷淞然愣住。
“天亮就走。”王皓站起身,“先去古楚遗址看看。庙台位置高,背山面水,符合楚人设坛习惯。如果竹简没骗人,那里就是归魂之地。”
“万一敌人埋伏呢?”任全生问。
“他们要是知道地点,早就动手了。”王皓冷笑,“可他们还在装神弄鬼,说明他们不确定。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比他们先读懂了这一卷竹简。”
“那我也去。”蒋龙活动肩膀,“守外围,没问题。”
“我也是。”张驰把手搭在刀柄上,“谁想抢路,先问我的刀。”
史策合上算盘:“我去推演完整星图,确保时间不错一分。”
雷淞然咬牙:“那我……总不能光写笔记吧?”
“你能管住嘴不乱说话,就算立功。”王皓看了他一眼。
“嘿!”雷淞然瞪眼,“我啥时候嘴没把门了?”
“前天你还跟树打招呼。”蒋龙笑。
“那是它长得像村口刘寡妇!”雷淞然反驳。
李治良终于忍不住笑了下。这一笑,肩上的劲松了不少。
王皓看着他们一个个抬起头,眼神都不再躲闪,心里那根绷了几天的弦,终于松了一寸。
“行。”他说,“都听好了。这次不是为了谁争口气,也不是为了发财。是为了不让这些东西被人拿去换大洋、换枪炮、换权势。它们本来就不该属于某个人。”
“我懂。”史策轻声说,“它们属于记得的人。”
“那就记住了。”王皓把洛阳铲背好,“天一亮,我们就往东南山坳走。路线由任全生带,警戒由蒋龙、张驰负责,记录由雷淞然做,推演由史策完成。李治良——”
“我在。”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跟着我,听见什么,就说出来。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其他的,交给我们。”
李治良用力点头。
众人开始收拾东西。雷淞然把本子塞进怀里,顺手拍了下李治良的肩:“这回咱哥俩真要干大事了。”
李治良没笑,也没躲,只低声回了一句:“我不跑。”
太阳慢慢爬上树梢,林子里有了光。雾还没散尽,脚下的落叶湿漉漉的,踩上去没有声音。
王皓站在最前面,手里握着油布包,目光投向东南方向的山影。
“走。”他说。
蒋龙背上红腰带扎紧,张驰检查了刀鞘,史策把算盘挂在腰间,任全生指了指前方一条几乎看不出的小路。
雷淞然最后看了眼窝棚,嘀咕一句:“也不知道谢尔盖会不会再来。”
没人回答。
七个人排成一列,沿着小路往前走。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走了不到二十步,李治良忽然停下。
“怎么了?”王皓回头。
“我没听错。”他盯着路边一棵老松,“刚才……有声音。”
“什么声音?”史策立刻问。
“不是哭。”李治良摇头,“也不是笑。是……埙声。”
王皓脸色一变:“真埙?”
“不像。”李治良皱眉,“太短,断断续续的,像是……有人在试。”
“试?”雷淞然紧张起来,“谁在这儿试埙?”
“不知道。”李治良盯着那棵树,“但不是我们的人。”
王皓抬手,队伍立刻停下。
他慢慢蹲下,翻开背包,取出洛阳铲。铲头轻轻碰地,发出一声轻响。
远处,那阵埙声又来了。
短促,不成调,像是有人第一次拿起乐器,摸索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