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卣的热度终于退了。
王皓把笔记本塞回怀里,手指碰到那张刚画完的“凤鸟衔环”图。纸是薄的,铅笔印子硌手。他没再看第二眼,直接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外头风停了。
窗纸不响了,但空气更闷。他知道不能再等。悦来店这地方待不得,楼下那两个抽烟的人还没走,楼上又死寂一片,越安静越不对劲。
他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走廊黑着,木板有股陈年霉味。他侧身出去,没回头,只压低声音说:“走。”
史策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中山装扣到最上面一颗,墨镜遮住半张脸。她没说话,点头示意方向——后院。那里有一道矮墙,墙外就是镇子深处,屋檐连着屋檐,路歪得像羊肠。
任全生站在墙根下,手里捧着个黄铜罗盘,指针晃得厉害。
“你们来了。”他声音不高,像是怕惊动地底的东西,“这镇子不是人走的路,是魂走的阵。”
王皓蹲下来,摸了摸地面砖缝。青苔湿滑,底下像是空的。他抬头:“你说怎么走?”
任全生没答,只把罗盘举到眼前,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盯着中央那根“破军”指针。它本来乱转,忽然一顿,指向东南角一处塌墙缺口。
“那是生门。”他说,“三步之后有机关,别踩石板接缝。”
王皓站起身,手已经按在腰间的洛阳铲上。他走在前面,脚尖点地,每一步都轻。史策跟在中间,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攥着她的算盘。任全生断后,双手托盘,眼睛不离指针。
第一块石板过去。
第二块。
第三块刚踩实,墙缝里“咔”一声轻响。
王皓耳朵一竖,整个人向旁扑倒。同时抽出洛阳铲横扫——
“铛!铛!铛!”
三枚铁蒺藜砸在铲面上,火星一闪,落地弹跳两下,滚进墙角。
“我靠。”王皓喘了口气,“还真来。”
史策已经蹲下,指尖划过地面裂痕。她不看墙,也不看暗器,只盯着脚下这块石板的纹路。三道斜线交叉,像刀刻出来的一样。
“这是八卦里的震位。”她低声说,“但下面空了,说明不是实路。刚才那几镖是从西北方向射的,角度偏高,发射点一定在高处。”
她抬头。
正对巷口,蹲着一尊石狮子。风化得厉害,鼻子没了,嘴巴却还张着,嘴里含着个铜环。
“机关枢在它嘴里。”她说。
王皓顺着她视线看去:“你要拿东西砸?”
“嗯。”她把手从口袋抽出来,算盘在掌心转了个圈,“正好试试这玩意儿除了算账还能干啥。”
话音落,手腕一抖。
黄铜算盘飞出去,直奔石狮嘴中铜环。
“当——!”
一声脆响,整条巷子猛地一震。
头顶瓦片簌簌掉灰,墙缝里的铁蒺藜“叮叮”落下几根,像是被什么抽走了动力。原本扭曲的空气慢慢平复,连光线都亮了一截。
前方迷雾散开,露出一条布满青苔的石阶小径,弯弯曲曲往镇子深处延伸。
“通了。”史策拍拍手,走过去捡起算盘。珠子没坏,只是沾了灰。
任全生低头看罗盘。指针还在颤,但方向稳了,依旧指着东南。
“不是完全破。”他说,“这只是第一重锁魂阵的边角。主阵还在下面,我们才刚踏进去。”
王皓吐出一口浊气:“至少能走了。”
三人重新排好位置。任全生在前引路,罗盘托在胸前;王皓居中警戒,洛阳铲拆开握柄,随时能当短棍使;史策断后,一边走一边用算盘轻敲墙面,听回声辨空实。
石阶潮湿,一脚踩下去会溅起水花。两边是老屋,门窗紧闭,有些门板歪斜挂着,风吹不动。屋顶乌鸦不少,见人走过也不飞,只歪头盯着。
“这些鸟不对。”史策说,“没人喂,不该活得这么肥。”
王皓抬头看了眼:“先不管鸟,注意脚下。”
话刚说完,任全生突然停下。
“怎么?”王皓问。
“罗盘……变热了。”任全生声音有点抖,“不是我手热,是它自己发烫。”
王皓凑近一看。黄铜外壳确实泛着温,指针微微发红,像烧过的铁丝。
“地下有东西在动。”任全生说,“阵法察觉我们了。”
“那就快走。”史策推了一把,“别等它反应过来。”
三人加快脚步。石阶尽头是个小院子,四面围墙,墙上爬满藤蔓。正对院门有扇石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一股土腥气。
任全生举罗盘靠近。指针剧烈晃动,最后死死钉在“破军”位,不再动。
“门后是活路。”他说,“但只能走一个时辰。过了时间,门会自动封死。”
“谁定的规矩?”王皓问。
“古人。”任全生说,“他们不想让贪心的人进去。”
王皓冷笑:“那咱们可得抓紧了,毕竟谁都不想被困在这鬼地方。”
他上前推门。石门沉重,发出刺耳摩擦声。推开一半,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史策从兜里摸出火柴盒,擦亮一根。光晕照出十步内的空间:地面平整,墙上刻着符号,和铜卣上的“导引纹”很像。
“这些线……是路标。”她说。
王皓接过火柴,往前走。火光摇晃,照见角落里有个石槽,槽底积着黑水,水面漂着几片枯叶。
他蹲下,用洛阳铲尖挑了挑。水不动,像是凝固的。
“别碰。”史策说,“这水不对。”
王皓收回铲子。他站起身,发现墙上符号排列有规律,三道并行,最后汇成一点。
“三途归一。”他低声说,“和铜卣上的纹一样。”
“你是说……这阵法认那个纹?”史策问。
“可能。”王皓说,“但它被人改过,现在不完整。所以阵法也在乱,就像发烧的人说胡话。”
任全生站在门口没进来:“我们得选一条路。左边是乾位,右边是坤位,中间是中宫。走错,可能永远出不去。”
“赌一把?”史策看向王皓。
王皓没动。他在想父亲临死前塞给他的《楚辞》手稿,想母亲抱着漆耳杯哭瞎的眼睛,想自己在琉璃厂被人骂“楚疯子”的日子。
他抬头:“走中宫。”
“为什么?”任全生问。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说,“而且……我不信命格,只信脚下的路。”
三人迈步进入中宫通道。
刚走五步,身后石门“轰”地合上。灰尘扑了一脸。
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的符号开始发光,微弱蓝光顺着纹路流动,像血管里流着血。
“阵法醒了。”任全生低声说。
史策突然停下:“等等。”
“怎么?”王皓问。
“你听。”
静。
然后是一声极轻的“咔哒”。
王皓立刻趴地。史策拽住任全生向后跳。
下一秒,头顶三块石板翻起,十几根带刺铁链从天而降,擦着他们背脊砸进地面,钉入石缝。
“上面还有!”史策抬头。
天花板密密麻麻全是机关孔,有的还在转动,准备下一轮。
“快跑!”王皓喊。
三人冲向前方。身后铁链不断落下,砸得石屑飞溅。通道开始震动,墙皮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
任全生边跑边看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忽然定住。
“左拐!”他喊。
王皓毫不犹豫转向。通道急弯,刚拐过去,就看见一堵石墙挡路。
“死路?”史策喘气。
“不。”任全生指着墙角,“你看那缝。”
一道细缝,宽不过两指,垂直向上。缝里有光,一闪一闪。
“爬上去。”王皓说。
他先把洛阳铲插进缝里当支点,然后踩着墙凸往上蹭。史策第二个,动作利落。任全生最后一个,罗盘咬在嘴里,双手交替攀爬。
爬了约莫三米,顶部有块活动石板。王皓用力一顶。
石板掀开。
夜风灌进来。
他们爬出,落在一处屋顶上。四周全是老屋,巷道如网。远处,镇中心隐约可见一座高塔轮廓。
“那是祠堂。”史策说,“地图上写的‘归魂口’。”
“我们离目标不远了。”王皓说。
任全生收起罗盘。铜壳还在发热,但他没说。
他看向东南方。那里有一片洼地,地势下沉,像被什么东西吸过一样。
“真正的入口在下面。”他说,“但我们得先过鬼市。”
“鬼市?”史策皱眉。
“不是人待的地方。”任全生说,“卖消息,也卖命。”
王皓拍拍衣服上的灰:“那正好,咱也没打算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