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攥着那枚断了绳的铜铃,指尖蹭过边缘的刮痕。他没吭声,但手劲慢慢绷紧了。
王皓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已经照到巷口,影子在墙上乱晃。他压低声音:“别停,往前走。”
蒋龙耳朵贴墙听了听,转头说:“前头三个人,举火把,站得松;后头枪声密,路窄展不开。”
“那就是前虚后实。”王皓把洛阳铲往地上一顿,“主攻前面!”
雷淞然咧嘴一笑:“行啊,那我给他们点个炮仗热闹下。”
他几步窜到路边,抄起靠墙堆的一排空酒坛,木棍抡圆了砸下去。“哗啦”一声,坛子碎裂,浓烈的酒味冲出来,顺着坡往下淌。
“闪开!”王皓吼。
雷淞然从怀里摸出火柴,划着了往地上一扔。火苗“轰”地腾起,顺着酒流往前烧,像条红蛇蹿出去。最前头那个兵吓得往后跳,火把掉在地上,另两人也慌了神,缩着脖子往后退。
“好家伙!”雷淞然拍了下手,“这比羊圈着火还带劲。”
“别废话!”王皓推了他一把,“火撑不了多久,趁现在!”
蒋龙一个箭步冲上去,矮身翻滚,连着三个跟头就贴到了敌群边上。他右脚蹬地,腾空而起,一脚踹中一人手腕,步枪飞出去老远。那人哎哟一声蹲下,蒋龙顺势抓起枪托横扫,逼得另外两个兵往后跳。
“王老师!”他扭头喊,“左边没人!能穿墙!”
“那就走!”王皓挥手,“雷淞然断后放火,蒋龙开路,跟我冲!”
蒋龙把抢来的步枪往肩上一扛,发现枪管发烫,刚要拉栓,枪膛“砰”地炸了一下,火星四溅。他猛地甩手,枪掉在地上。
“我靠!”他跳脚,“这破枪还怕当汉奸?”
王皓没理他,抬脚踩上旁边塌了半边的矮墙,一眼扫过去。巷子左侧有道夹缝,堆着破筐烂席,通向更深处。他指了指:“那边!”
雷淞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嘴里嘀咕:“这路比我家羊肠子还绕。”
“你要是不想钻,可以留下来跟他们唠家常。”蒋龙一边说,一边已经猫腰钻了进去。
雷淞然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眼身后。火墙开始弱了,黑烟滚滚,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捡起一根还在冒火的木棍,往肩上一扛:“行吧,爷爷我今天主打一个越打越敞亮。”
他最后一个钻进夹缝,刚弯下腰,一串子弹就打在旁边的墙上,砖灰扑簌簌往下掉。
“哎哟我操!”他缩脖子,“这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缝隙里又湿又窄,头顶瓦片磕脑袋,脚下泥浆直打滑。雷淞然一手扶墙,一手举着火棍,走得歪歪扭扭。
“你们慢点!”他喊,“我这火快灭了!”
“灭了就再点。”王皓在前头说,“反正酒坊还有两排坛子。”
“你还记得位置?”雷淞然愣了下。
“昨儿路过看了一眼。”王皓头也不回,“记东西是我的饭碗。”
雷淞然撇嘴:“那你咋不记得自己烟斗放哪儿了?”
话音刚落,王皓伸手往兜里一摸,脸色变了。
“丢了?”雷淞然乐了。
“闭嘴。”王皓低声说,“赶路。”
前面豁然一宽,是条稍大的支巷,两边是老屋后墙,墙根堆着柴火和破缸。蒋龙站在路口,左右张望。
“往哪边?”他问。
王皓眯眼看天。月亮被云遮着,只透出一点光。他低头看了看地面,雨水冲过的痕迹还湿着。
“走东边。”他说,“那边有马粪味,说明有人进出,守备松。”
“又是闻出来的?”雷淞然啧了一声,“你们一个两个都成狗鼻子了。”
“你要是能用嘴喷火,也算有点用。”蒋龙笑。
雷淞然举起火棍作势要打:“你再说一句?”
“别闹了。”王皓打断,“前面有人。”
果然,巷子拐角处,两个兵背靠墙站着,手里端着枪,正低头抽烟。烟头一明一暗。
“绕?”蒋龙问。
“来不及。”王皓摇头,“他们耳朵尖。”
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铁片,轻轻敲了下脚边的水缸。
“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在夜里特别清楚。
抽烟的兵立刻抬头:“谁?”
王皓又敲了一下。
“后头!”其中一个转身就跑。
另一个犹豫了一下,也追了过去。
“走!”王皓挥手。
四人快速穿过路口。刚过去,远处就传来一声枪响。
“发现我们了!”雷淞然紧张。
“早就发现了。”蒋龙咧嘴,“问题是他们能不能抓到。”
又跑了几十步,巷子尽头出现一座塌了半边的门楼,横梁斜挂着,像张开的大嘴。
王皓停下喘气:“歇一下。”
大家都靠着墙喘。雷淞然脱下外衣检查,裤子右边又烧了个洞,露出半截大腿。
“我这可是第三条裤子了。”他叹气,“回家怎么见我妈。”
“你妈要是在这儿,能抽你三扁担。”蒋龙笑。
“她抽我也认。”雷淞然说,“总比被枪子儿亲了强。”
王皓突然抬手:“嘘——”
所有人都静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整齐划一,是军靴。
“不止一队。”蒋龙低声说。
王皓眯眼看向巷口方向。火光在动,越来越多。
“他们把镇子围起来了。”雷淞然咬牙。
“那就不能走大道。”蒋龙说,“我知道一条狗洞,能通到祠堂后墙。”
“狗洞?”雷淞然皱眉。
“你愿意在这儿等刘思维请你喝茶也行。”蒋龙摊手。
王皓点头:“走狗洞。”
雷淞然还想骂,王皓已经往前走了。
狗洞在一处塌房底下,原是猪圈通外的通道,低矮潮湿,爬进去得趴着走。蒋龙第一个钻,王皓第二个,雷淞然断后。
刚进洞,外面就传来喊声:“这边!脚印到这儿没了!”
“搜!给我翻墙!”
雷淞然把火棍插在洞口边上,压低声音:“他们要挖地三尺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挖。”王皓说,“我们先走完这一段。”
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着墙往前爬。地面泥泞,一股霉味冲鼻子。雷淞然爬两步就得停一下,喘口气。
“这地方比我家地窖还憋屈。”他嘟囔。
“你家地窖能躲兵?”蒋龙回头问。
“不能。”雷淞然说,“但我家羊能。”
王皓突然停下。
“怎么了?”蒋龙问。
“前面有光。”王皓说。
果然,前方隐约透出一点昏黄的光,像是油灯。
“有人?”雷淞然紧张。
“可能是个窝棚。”王皓说,“小心点。”
三人慢慢往前挪。光越来越近,终于看到出口。外面是个小院子,角落里点着盏油灯,一个老头坐在板凳上抽烟,脚边摆着把锄头。
“活人?”雷淞然小声问。
“不像兵。”蒋龙说。
王皓观察了一会儿:“他没动过,姿势太僵。”
“死了?”雷淞然瞪眼。
“可能是睡了。”王皓说,“也可能……被人放在这儿当幌子。”
“那咱绕?”雷淞然问。
“来不及。”王皓说,“后面声音近了。”
果然,洞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这边有洞!他们钻进去了!”
“拿火把来!”
“快!堵住!”
雷淞然一咬牙:“拼了!”
他抓起地上一根带刺的树枝,猛地往外一捅。油灯被打翻,火焰瞬间熄灭。院子里一片漆黑。
“走!”王皓低喝。
三人鱼贯而出,刚落地,雷淞然就听见身后“嗖”地一声,一支冷箭擦着他耳朵飞过,钉在对面墙上。
“我操!”他跳起来,“这老头是机关人?”
王皓已经冲到院门口,一脚踹开木门。外面是条更窄的小巷,两边墙高,只露一线天。
“进!”他喊。
蒋龙拉着雷淞然就跑。刚冲出去,身后“轰”地一声,院墙塌了一块,土石飞溅。
“他们炸墙!”雷淞然回头喊。
“那就别回头!”王皓吼。
四人拼命往前跑。巷子七拐八绕,最后通到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王皓抬手让大家停下。
“没路了?”雷淞然喘着问。
“有。”王皓指着左边墙角,“那儿有个通风口,能通隔壁院子。”
“多大?”蒋龙问。
“够你钻。”王皓说。
蒋龙苦笑:“你这是存心整我。”
“你不钻我钻。”雷淞然说,“反正我今天已经豁出去了。”
他把火棍往地上一插,趴下就往里挤。卡了两下,硬是蹭了过去。
蒋龙跟着上,王皓断后。
刚全进去,外面就传来刘思维的怒吼:“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雷淞然趴在通风口另一头,听见声音,笑了:“刘连长,您嗓门挺大,就是脑子不太够用。”
王皓抹了把脸上的灰,看着前方又一条黑巷:“走吧,还没完。”
雷淞然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火棍还燃着一点火星。
他拎着棍子往前走,嘴里嘀咕:“下次打架,能不能挑个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