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下的水滴了一整夜。
佐藤一郎坐在密室中央,面前摊着一张被血渍晕染的地图。他盯着“安化”两个字,手指一根根掐进掌心。昨天的情报刚送到——那支凤卣还在他们手里,而且,他们已经开始查它了。不是当普通古董看,是当钥匙在查。
他知道他们在查什么。
他知道他们快接近真相了。
他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站起身,茶杯被袖子扫落在地,碎成几瓣。屋里几个手下立刻绷直了身子,没人敢出声。佐藤不看他们,直接走到墙边,抽出腰间的佩刀,一刀劈向墙上挂着的“支那考古图”。布帛撕裂的声音像一声闷雷,地图从中间裂开,正好划过长江流域。
“发电报。”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横滨商会,关东军特务分队、浪人突击组、武装商船一支,七日内抵汉口。”
没人动。
他转过头,眼神像是能剜人肉:“我说,七日内,抵汉口。”
电报员吞了下口水:“会长……这规模……要不要先上报东京?”
“报什么?”佐藤冷笑,“等他们开会?等他们讨论‘文化归属’?等他们用外交辞令把这件事拖黄?”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玉佩,那是从王德昭墓里挖出来的,摔在地上,咔嚓一声,裂成两半。“我告诉你,那青铜卣不是陪葬品,是魂器!楚人用它镇山压脉,聚亡魂之力!谁拿到它,谁就能在这片土地上立住根!清朝倒了,北洋散了,现在轮到我们来定规矩!”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另一个手下小声说:“可是……代价太大,万一引起国际关注……”
“代价?”佐藤突然笑起来,笑声干涩得像砂纸磨骨头,“你们知道什么叫代价吗?我父亲烧了祖传的汉学笔记,只为证明自己比汉人更懂中国。我烧了讲义,派人色诱学者,让红袖去勾引一个穷教书匠……我忍到现在,就为了体面地拿回属于大和的东西?”
他一步步走过去,逼到那人面前:“现在你跟我说代价太大?”
那人低下头。
佐藤转身,指着地图上被刀劈开的位置:“我要那支凤卣。活人抢不来,就用炮火轰出来。谁挡我,死。哪个国家想管,我连他们的使馆一起炸。这不是考古,这是战争。我已经输了三次——箭阵失手,宫本败退,魂器再丢。我不再输第四次。”
电报员终于开始敲发报机。
嘀嗒。嘀嗒。电流声在密室里响起来。
佐藤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日租界的街道还没醒,只有巡街的哨兵走过,皮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单调的响。他想起第一次见王皓的样子,那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在燕大门口抱着一堆烧焦的纸,一句话不说,只是蹲在那里一页页捡。
当时他还觉得好笑。
现在他知道,那种人最危险。
不是为钱,不是为名,是为一样东西能豁出命去。
这种人不会放手。
所以他也不能再讲规矩。
“加一句。”他忽然开口。
电报员抬头。
“目标确认,行动代号‘焚魂’,全权由本人指挥。”
屋外传来脚步声,新的情报员到了。门推开一条缝,递进来一份文件。佐藤接过,打开,照片上是药铺暗格里的旧照——王德昭抱着小孩,站在熊家冢前,手里拿着虎座凤鸟架鼓。
他盯着那孩子的脸。
就是王皓。
他早该想到的。王德昭的儿子,怎么会不拼命护这些东西?
他把照片揉成一团,扔进炉子里。火苗窜上来,照亮他半张脸,右手指甲刮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们以为藏得好?”他低声说,“他们以为躲进小镇就能喘气?”
他走到电报机前,亲自盯着最后一行电文发出。
“焚魂计划启动。所有外围线人即刻激活,重点监控安化周边驿站、码头、医馆、粮铺。发现目标踪迹,不必请示,当场清除。”
命令传下去后,屋里的人陆续离开。
只剩他一个人站着。
他慢慢坐回椅子,呼吸重了几分。刚才那一通怒吼耗掉了太多力气,但他没觉得累,反而有种奇怪的清醒。像是终于撕掉了面具,不用再装学者,不用再谈文明交流,不用再掩饰欲望。
他要的就是那个东西。
别的都不重要。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楚墓机关图,那些符文,那些锁链,那些埋在地底千年的结构。他知道王皓也在研究这些,但他比王皓多一样东西——国家机器。
学术拼不过枪炮。
道理赢不了子弹。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天还是阴的,但风停了。空气沉得像要压下来。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们会跑。
会藏。
会找帮手。
会准备干粮,趁夜出镇。
但他们逃不掉。
因为他已经把网撒出去了。
不是几个人追,是一支队伍压过来。
不是偷袭,是围剿。
不是夺宝,是灭口。
他站起来,整理了下和服领口,走出密室。走廊尽头站着两名卫兵,见他出来立刻行礼。他没说话,径直走向指挥所。路过一处电话机时,他停下,拿起听筒拨了个号。
“我是佐藤。通知利通商行,朱美吉小姐即刻配合封锁水路。所有通往重庆的货船,必须接受检查。”
挂了电话,他又拨下一个。
“告诉杨雨光那边的线人,就说马旭东的人最近动作频繁,可能要动他的防区。让他盯紧点。”
他放下听筒,嘴角动了一下。
他知道怎么借刀杀人。
他知道怎么让中国人打中国人。
他自己,只管往前推。
推到最后一刻。
当他走进指挥所时,墙上已经挂上了新的地图。安化被红笔圈了起来,周围画满了箭头,代表即将调动的兵力方向。一名联络员正在接线,另一人在调试无线电频率。
佐藤走到桌前,拿起铅笔,在安化镇中心画了一个叉。
“从今天起,每小时汇报一次侦查进展。”他说,“我要知道方圆二十里内每一辆马车的去向,每一个陌生人的面孔,每一家新开张的饭铺有没有接待可疑客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如果他们今晚就走,我必须在天亮前知道他们走了哪条路。”
没人问为什么这么急。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佐藤疯了。
但他疯得有底气。
他背后站着的不只是日本商会,是整个侵华体系。
他不怕闹大。
他怕不够大。
大到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才叫真正开始。
他坐下来,翻开一本记录本,开始写行动计划。写到一半,忽然停笔。
他想起史策。
那个戴墨镜的女人,算盘砸人毫不手软,嘴上骂着“大老粗”,背地里却给武生塞钱。她也查到了残篇,而且是从冠先生那里拿的真本。
她比王皓更难缠。
因为她不止信书,还信人。
他合上本子,又站起来。
“去把田中健司叫来。”他对卫兵说,“就说我有笔生意,想跟他谈谈。”
卫兵点头出去。
佐藤重新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安化西南方的一条河线上。
那是唯一的水路出口。
也是他们最可能选的逃生路线。
他冷笑一声。
你们可以跑。
但你们跑不出我的棋盘。
门外传来脚步声,田中健司到了。
佐藤整了整衣袖,转身迎上去。
“田中君,”他说,“我们合作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