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碾过碎石,发出咯噔咯噔的响。雷淞然被颠得撞到车厢板,手里的硬饼差点飞出去。他赶紧抓住,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说:“这路比我家后山还烂。”
王皓站在车尾,一手抓着车沿,一手指向远处黑压压的林子。他没回头,声音不大但很稳:“前面那条岔路,李木子,拐进去。”
李木子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额头已经出了汗。他回头看了一眼王皓:“那不是猎人踩出来的野道?车能过去?”
“过不去也得过。”王皓终于转头,“宫本摩托是废了,但他能走。佐藤不会只派一个人来。主路平坦,他们骑马换人也能追上来。我们得换个活法——走他们想不到的路。”
雷淞然咽下一口饼,咧嘴:“你意思是,咱们不做人了?专走鬼道?”
“对。”王皓点头,“鬼都不走的路,人才最安全。”
史策坐在前厢,墨镜反着月光。她轻轻拨了下算盘珠子,说:“我信他。他当年在燕大讲楚墓防盗结构,第一句就是‘最好的机关,是让人觉得没路可走’。”
蒋龙蹲在车角,正检查红腰带有没有松。他抬头:“那我要是真碰上鬼呢?”
张驰靠在另一边,刀横在腿上:“你唱《三岔口》的时候比鬼还吓人,怕啥。”
车轮一歪,碾上斜坡。马嘶了一声,脚步打滑。李木子猛拉缰绳,才没让车翻下去。车身晃得厉害,李治良抱着布囊缩在角落,牙齿直打颤。
王皓跳下车,从破皮箱里抽出洛阳铲,往前走了几步。他用铲尖戳了戳地面,又蹲下摸了把泥。
“停!”他突然抬手,“前面三步是空的,下面是沟。”
李木子赶紧勒马。马喘着粗气,前蹄还在打滑。
王皓回头:“蒋龙、张驰,下来探路。别踩中间,走两边石头。”
两人跳下车。张驰抽出刀,用刀鞘往前捅了捅,确认结实了才往前走。蒋龙则趴在地上,用手摸着地面往前爬。
“这儿能绕。”蒋龙回头喊,“左边有块大石,可以垫脚。”
王皓点头:“清障,快。”
雷淞然把饼塞嘴里,也跳下去帮忙。他和蒋龙一起搬断枝,张驰用刀砍藤蔓。王皓站在边上指挥:“轻点,别弄出太大动静。我们现在不是逃命,是藏命。”
史策从车上递下一条麻绳:“绑树上,当扶手。”
雷淞然接过,笑:“策姐你还挺会过日子。”
“闭嘴干活。”史策推了下墨镜。
路终于通了。李木子赶着马,小心翼翼绕过塌陷处。车轮碾过垫起的石头,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声都像砸在人心里。
进林子后,树越来越密。头顶枝叶交错,月亮只能漏下几点光。空气湿冷,衣服贴在身上不舒服。
王皓没再上车,就走在车旁。他手里拿着个旧罗盘,时不时抬头看星。
“方向没错。”他说,“再走一刻钟,就能到背坡。”
雷淞然爬上车,喘着气:“你说一刻钟就一刻钟?我咋觉得咱们已经在林子里转了三圈了?”
“你要是会看星位,我也让你指路。”王皓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唯一的任务,是把嘴闭严实。”
“嘿,我还好心问一句……”
“你那嘴皮子,留着骂敌人。”史策插话,“现在省点力气。”
李治良一直没说话。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布囊,手指轻轻摩挲着边缘。忽然,他小声问:“要是……他们抄近路呢?”
王皓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们不识这儿。”他说,“这条路是早年守陵人踩的,地图上没有。他们会以为我们走主路,或者干脆放弃。而我们有人懂山,有人懂路,有人懂人心——这就够了。”
李治良没再问。他抬起头,看着王皓的背影,慢慢把手放在膝盖上,不再发抖。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林子里雾气升起来,缠在树干上。马走得更慢了,蹄子踩在湿泥里,噗嗤噗嗤地响。
王皓突然抬手:“停车。”
李木子勒马。全车人都绷紧了神经。
王皓跳下车,走到车后。他蹲下,用泥土把车辙盖住,又扯了几把落叶撒上去。然后从水袋倒了点水,泼在马蹄印上。
“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我们飞走了。”他说。
雷淞然趴在车沿上看:“你这招,跟村里老王头藏红薯一个样。”
“对。”王皓站起身,“越土的办法,越管用。”
重新上车后,王皓还是站在车尾。他手里罗盘没放,眼睛盯着后方。
史策递给他一块干粮:“吃点。”
王皓摇头:“你分给蒋龙和李治良。他们比我更需要。”
史策没争,默默把干粮递过去。蒋龙接过,冲王皓点点头。李治良小声说了句“谢谢”,低头啃了起来。
雷淞然看着这一幕,忽然不说话了。他把剩下的饼掰成两半,一半塞嘴里,另一半放进怀里。
“等饿了再吃。”他说。
王皓听见了,嘴角动了一下,没说话。
林子越来越深。路窄得只能容一辆车。两边树枝刮着车厢,发出沙沙的响。马喘得厉害,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
“再撑一会儿。”李木子低声哄马,“马上就到了。”
王皓突然抬手:“缓行。”
李木子松开缰绳,让马慢慢走。车速降了下来,几乎听不到轮子声。
王皓跳下车,往前走了十几步。他蹲下,摸了摸地面,又抬头看树冠缝隙里的天。
“可以停了。”他回身挥手,“前面是坡地,视野开阔。我们先在这儿歇一会儿,但别下马,别点灯。”
李木子把马牵到一棵大树后,用树枝遮了遮车身。全车人都没动,静静坐着。
王皓没回来。他独自往前走了百步,消失在雾里。
雷淞然小声问:“他干啥去?”
“侦察。”史策说,“他不会让我们直接进安全区。”
过了大概一盏茶时间,王皓回来了。他走到车边,轻轻拍了下车板。
“暂时没事。”他说,“我没发现脚印,也没听见人声。我们可以稍微放松,但不能睡。”
他爬上车,还是站在尾部,手扶着车沿。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林子外面。
李治良看着他,忽然说:“王先生,你累不?”
王皓摇头:“我不累。我一累,你们就得跑。”
雷淞然笑了下:“那你最好别累。我们可跑不动了。”
没人接话。林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王皓低头看了看罗盘,又抬头看天。月亮从云缝里露出来一点,照在他脸上。他的右眉骨有道疤,在光下显得特别深。
“还有件事。”他忽然说,“等天亮,我们得找地方藏车。马不能继续用,太显眼。接下来的路,得靠脚走。”
“走去哪儿?”李木子问。
“老鸦岭背坡有个破庙。”王皓说,“史策之前提过。我们先去那儿落脚。”
“然后呢?”雷淞然问。
王皓没立刻回答。他看着远处的林子,像是在听什么。
“然后……”他开口,“我们得让人找不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