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太郎的摩托车撞上岩角那一瞬,他还在握紧车把试图稳住方向。算盘卡进传动轴后车子就开始发飘,他心里清楚再这么下去肯定要翻,可山路狭窄,旁边就是陡坡,想停也停不下来。
前轮撞到石头的响声特别脆,像是铁皮桶被人用棍子猛敲了一下。车身猛地一歪,整个摩托直接腾空半秒,然后侧翻出去,在地上连滚三圈,最后卡在灌木丛里冒烟。
他被甩得飞起来,手没抓牢,整个人砸进草堆。背部先着地,接着脑袋磕了下硬土,眼前黑了一下。等视线回来,嘴里已经有股血腥味。他趴着没动,耳朵嗡嗡响,听见自己的呼吸又重又粗。
他抬手抹了下嘴角,手指沾了血。不是很多,但确实流了。左肩膀动不了,一抬就钻心地疼,估计是摔的时候脱了臼。他试着用右手撑地爬起来,膝盖一软,又跪了回去。
那辆摩托倒在一旁,前轮已经扭曲变形,油箱裂了条缝,汽油正一点点往外渗。车灯还亮着,光柱斜指向树冠,照得树叶发白。他看了眼车,又看了看自己散落在地上的忍具袋——一个掉在泥水里,另一个开了口,手里剑撒了一地。
他喘了几口气,慢慢挪到一块石头边靠着坐起来。衣服全脏了,黑色夜行衣沾满泥和草屑,右腿外侧被树枝划破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想割块布条包扎,结果刀刚拔出来,手一抖,掉进了草里。
他没去捡。
远处马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风刮过山坡的动静。他知道追不上了。就算现在能站起来,也没车可骑。这辆摩托是佐藤特批配的,从汉口一路带到山里,现在废在这儿,等于断了他唯一的快腿。
他抬头往前看,路早就拐弯看不见了。只有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和天上几颗冷冰冰的星。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有次偷骑父亲的自行车摔进稻田,也是这样一个人躺着,没人管。那时候他还哭了一声,后来发现哭了也没用,就闭嘴爬起来走回家。
现在他也想闭嘴。
但他还是张了口。
“你们……逃不掉。”
声音不大,沙哑得像磨刀。他说完这句,自己都笑了下。笑完牵动伤口,咳了两声,又吐出点血沫。
他知道这话没分量。人不在马上,枪不在手,站都站不起来,说什么都是空的。可他得说一句,不说就觉得今晚彻底输了,不只是输在算盘下,是输给了那种他看不起的江湖伎俩。
他不怕死。怕的是被人当成笑话。
尤其是被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当成笑话。
他记得她在车尾站着的样子,扔算盘的动作干脆利落,一点没犹豫。她甚至没看他一眼,扔完就转身回车斗,好像打碎的不是一台摩托,而是一只挡路的野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泥的手套。曾经这双手能在悬崖上攀爬十分钟不落地,能在黑暗中拆开三道机关锁。现在它连一根树枝都扶不稳。
风大了起来,吹得残叶在地上打转。一片枯叶贴着他脸颊飞过,他没伸手拨开。另一片落在他膝盖上,盖住了破口的裤子。
他忽然觉得冷。
不是因为风,是因为安静。太安静了。没有追兵的脚步,没有同伴的呼哨,连虫都不叫。他就坐在这儿,像个被丢弃的废物,等着天亮后被人发现,或者被野狗叼走。
他试着动了动右腿,还能使上劲。他抓住旁边一根树根,慢慢把自己往上拽。身体一半起来了,肩膀又一阵剧痛,他咬牙撑住,硬是没松手。终于站到单膝跪地的状态,他又试了下另一条腿。
能站起来。
他真的站起来了。
虽然晃,但站住了。
他站在那儿,盯着马路的方向,好像还能看见那辆马车的影子。他把手伸进怀里,想找通讯器,结果摸到的是那包梅干。他忘了换衣服,临走时母亲塞进去的,说路上酸了可以提神。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纸包湿了,梅干黏在一起。他撕开一角,放进嘴里一颗。很咸,带着发酵的酸味。他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然后他把剩下的全塞进口袋。
他不想吃了。
他抬头看天,云层散了些,月亮露出来一点。他借着这点光,开始捡地上的东西。手里剑一枚枚捡回来,插回忍具袋。烟雾弹丢了两个,找不到了。绳索还在,只是沾了泥。
他把袋子重新系好,挂在腰上。
他知道他不能留在这儿。佐藤不会派人来接他。这种事说了只会让上面觉得他无能。他必须自己回去,哪怕爬也要爬出这片山。
他迈出第一步,腿有点软。第二步,稳了点。他沿着马路边缘走,不敢走中间,怕有埋伏。每走十步就停下来听一下,确认后面没有动静。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他看见前面有个岔路口。一条继续上山,另一条往下通向一片荒地。他停下,靠在树上喘气。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狗叫。
他浑身一僵。
不是怕狗。他是怕有人。狗出现在这种地方,说明附近可能有村子,或者巡逻队。他现在这个样子,碰上谁都麻烦。
他躲到树后,屏住呼吸。狗叫了一声就没再出声。四周又静了。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走,忽然感觉头顶不对。
他抬头。
一片乌云盖住了月亮。
紧接着,第一滴雨落了下来。
打在他脸上,凉的。
第二滴,落在他肩上。
他没动。
第三滴、第四滴,越来越密。
雨下大了。
他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他的衣服很快湿透,沉得像裹了层布。他抬起手,想拉一下领口,结果手一抬,脱臼的肩膀又是一阵剧痛。
他低吼了一声,没忍住。
雨越下越大,浇在摩托残骸上,发出噼啪的响声。那辆车已经开始生锈,油污被冲成一条黑线,往低处流。
他看着那条线。
忽然想起佐藤说过的话:“任务失败的人,不配再进我的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鞋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