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说要往下,便真的往下。
他第一个踏上了那通往无尽黑暗的青黑石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他的背影在摇曳的火光中,像一滴被吸入深渊的墨。
石敢当紧随其后,陆清风抱着师兄的尸体,也咬着牙跟了上去。苏清蝉和燕白露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迈开了步子。
螺旋阶梯仿佛没有尽头。
“这得挖了多少年啊……”石敢当小声嘀咕,试图打破这死寂,“师父,您说这下面是啥?龙宫吗?”
“是地府。”顾休头也不回。
“啊?”
“闭嘴,省点力气。”
对话戛然而止。黑暗中只剩下脚步声和众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走了多久,空气中开始传来异样的震动。起初像是远方的闷雷,渐渐地,变成了清晰可闻的轰鸣,还夹杂着某种野兽狂怒的咆哮。
“是……是钟前辈和那只大猴子!”陆清风的耳朵动了动,惊骇地说道。
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脚下。当他们转过最后一个弯角,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洞窟豁然开朗。洞窟穹顶上,垂下无数犬牙交错的钟乳石,而在洞窟中央,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正在上演。
身高数丈的白猿状若疯魔,而那个刀疤脸的男人,钟离昧,正以一人一戟,死死地挡在它的面前。
就在众人出现的瞬间,白猿毁天灭地的一拳已经裹挟着风雷之声,当头砸下!
“小心!”苏清蝉失声尖叫。
钟离昧却不闪不避。他手中的重戟没有去硬撼那山岳般的拳锋,而是在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自下而上地横扫而出,戟刃精准地切在了白猿粗壮的手腕关节上。
“叮!”
一声脆响,根本不像金铁与血肉的碰撞。
一股奇异的螺旋劲力猛然爆发,白猿的拳头竟被硬生生带偏了方向,重重地砸在了数十丈外的空地上。
轰隆!
大地剧烈震颤,龟裂的痕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碎石激射。洞窟穹顶上的石笋扑簌簌地往下掉,却无一能够靠近钟离昧身周三丈。
“漂亮。”顾休在心里吹了个口哨,“卸力、引流、划定安全区,这套动作还是那么标准。”
一击落空,白猿愈发狂怒,它捶打着胸膛,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双臂化作残影,发动了疾风骤雨般的连续攻击。
面对这狂风骇浪,钟离昧却如礁石般岿然不动。他步法沉稳如山,手中重戟舞得密不透风,只守不攻。
“铛!铛!铛!铛!”
每一次格挡,他都巧妙地将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量顺着戟杆导入脚下大地,将所有的破坏力都约束在自己身周的方寸之间。
燕白露看着钟离昧的戟法,眼神一凝。她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战技,没有丝毫江湖门派的花哨,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为了最高效地守护阵地、分割战场而生。这是纯粹的、铁血的军阵杀伐之术。
“守住古井!别乱动!”
就在苏清蝉试图指挥幸存者后撤时,钟离昧的吼声从远处传来。这命令简洁而有力,竟让混乱的众人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久攻不下,白猿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它暴躁地咆哮一声,竟一把抓起旁边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朝着钟离昧狠狠砸了过来!
钟离昧不退反进,竟迎着巨石踏前一步。他沉腰立马,手中重戟自下而上猛力一挑,如同一个精妙的杠杆,精准地撬动了巨石的重心。
巨石发出一声呼啸,被高高挑飞向洞窟的另一侧,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轰然落地。
陆清风抱着师兄冰冷的尸体,呆呆地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在“天人境”这个层面的恐怖力量面前,所谓的江湖规矩、门派荣辱,是何等的可笑和苍白。
在不断的格挡和移动中,钟离昧看似随意地用戟尾在地面上划过,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迹。这些痕迹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杂乱无章,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除了顾休。
“他在画地图?”石敢当小声问。
“不,他在写作业。”顾休懒洋洋地回答。
抓住白猿一次攻击结束的短暂间隙,钟离昧猛然一踏地面,主动向远离阶梯入口的方向撤出十余丈,并对着白猿发出了一声充满挑衅意味的怒吼。
这低劣的激将法对愤怒的野兽却格外有效。白猿咆哮着追了过去,成功地被他将战场向外又拉扯了一段距离。
钟离昧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看向白猿的眼神依旧坚定如铁,死死地将那头狂猿的注意力锁定在自己身上,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
就在这时,白猿又是一记狂暴的重踏,正好踩在了钟离昧刚刚划出的一道戟痕上。
轰!
地面震动,那道戟痕与早先划下的另一道痕迹,竟在这一踏之下,诡异地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极不完整、却又透着古老韵味的符文一角。
一股微弱但奇异的波动,如水波般一闪即逝。
一直沉默看着的顾休,那双睡不醒的眼眸,在这一刻,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