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正从殿外缓步而入。
他今日穿着太傅的紫色朝服,头戴进贤冠,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惯常的和煦笑容。
经过六国贵族队列时,微微颔首;路过老秦贵族时,他拱手致意;走到殿中,向赵戈深深一躬:“臣来迟了,请大王恕罪。”
“沛公何罪之有。”
赵戈抬手,“入列吧。”
刘邦站到自己的位置——太傅位列三公,在萧何、张良之前,却明显与六国、老秦两派都保持距离。这个站位很微妙,既是尊位,又是孤位。
景旬眼睛一亮,向赵奢使了个眼色。
赵奢会意,转而向刘邦拱手:“沛公来得正好。魏咎之事,关乎朝廷法度,贵族体面。沛公任太傅,最知法度之重,敢问此事当如何处置?”
这是把难题抛给刘邦。若刘邦支持赵戈,就与旧贵族决裂;若为魏咎说话,则得罪赵戈。无论怎么选,都会失去一方支持。
殿内所有人都看向刘邦,连萧何、张良也微微侧目。
刘邦呵呵一笑,捋着胡须:“赵公这是考校我了。依季愚见,魏咎有罪无罪,当由廷尉审理。大王下狱,是权宜之计;诸位求情,是念及旧谊。两方都有道理,不如各退一步——魏咎暂押天牢,由廷尉、御史、太常三司会审,依新律定罪。如此,既全法度,也顾人情,诸位以为如何?”
这番话圆滑至极。
表面公允,实则暗藏玄机——三司会审,廷尉是萧何的人,御史大夫曹参是刘邦旧部,太常魏咎自己就是太常卿,职位空缺。
这样一来,审判权就落在了新朝文官和刘邦旧部手中。
赵奢等人脸色一沉,正要反驳,冯去疾却忽然开口:“沛公此言有理。魏咎有罪,当依法论处;无罪,当还其清白。三司会审,最是公道。”
旧秦贵族的表态,让局面更加复杂。
赵戈冷眼旁观,心中了然。
冯去疾支持三司会审,并非真为魏咎,而是想借机让旧秦贵族在司法体系中占一席之地——太常之位空缺,正好可以推举自己人。
刘邦看似公允,实则是在各方之间走迂回。
他既不敢公然反对赵戈,也不愿彻底得罪旧贵族,于是提出一个看似折中,实则有利于自己阵营的方案。
“准。”
赵戈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殿内再次安静,“就依沛公所言,三司会审魏咎一案。廷尉萧何主审,御史曹参、太常...待议人选,共同审理。”
他琢磨着下巴,看向冯去疾:“冯公,太常之位空缺,你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冯去疾眼中露出一抹喜色,但很快掩饰过去:“老臣以为,原奉常陈平,熟知礼仪典章,可堪此任。”
陈平?赵戈心中冷笑。
陈平是他的人,冯去疾推举陈平,表面是示好,是想将陈平调离赵戈身边,削弱他的情报网络。
“陈平另有重用。”
赵戈直接否决,“太常之位,关乎朝廷礼仪,需德高望重者担任。我看...就由原秦宗正赢倬出任吧。”
赢倬,秦始皇远支宗室,年过七十,无实权,但有威望。这个任命,既安抚了旧秦贵族,又不至于让他们掌握实权。
冯去疾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大王英明。”
第一回合,赵戈小胜。
他化解了魏咎案的直接冲突,又阻止了各方势力在司法体系中的渗透。但代价是,他必须尽快推行新政,否则这些暂时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第二事,新政推行。”赵戈转入正题
“科举取士,我决定下月在关中三十六郡试行。每郡取十人,经考核后授以县尉,主簿等职。”
这话说出,激起下面众人热议。
“大王三思!”
这次是齐国贵族田安率先反对,“科举取士,不论出身,恐让不学无术之徒混入朝堂,败坏吏治啊!”
“正是!”韩地贵族韩成附和。
“贵族子弟自幼读圣贤书,习治国术,岂是贩夫走卒可比?若让无知庶民为官,必生祸乱!”
赵奢也沉声道:“大王,此事关乎国本,不可操之过急。不如先在咸阳试行,观其成效,再作定夺?”
反对声此起彼伏,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面露忧色。
科举触动的是整个统治阶层的根基,不仅旧贵族反对,就连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也暗自担忧——他们好不容易爬上来,自然不希望后来者轻易分一杯羹。
赵戈正要开口,刘邦却又说话了。
“诸位稍安勿躁。”
他笑容可掬,“科举取士,确是亘古未有之创举。然大王用意深远,是为广纳贤才,稳固国本。老夫以为,或可稍作变通。”
“如何变通?”
“科举仍行,但分科取士。”刘邦缓慢道。
“明经科,考四书五经,贵族子弟占优;明法科,考律令刑名,寒门或可一搏;明算科,考数术经济,各凭本事。如此,既广开才路,又兼顾各方,岂不两全?”
这建议看似折中,实则暗藏杀机。
明经科考传统经典,自然是贵族子弟的天下;明法、明算虽然相对公平,但职位必然低于明经科出身的官员。长此以往,权力依然会集中在贵族手中。
张良眉头微皱,正要说话,萧何却抢先开口:“沛公此议甚好。但臣以为,三科应当同等对待,授官不分子弟,唯才是举。”
“萧先生此言差矣。”景旬反驳。
“治国之道,首重德行。明经科考圣贤之道,正是选拔有德之士。明法、明算,不过技艺而已,岂能与治国大道相提并论?”
“景公此言谬矣。”
这次说话的是李斯旧部,现任治粟内史的姚贾,“商鞅变法,秦国富强,靠的是明法;白圭治水,郑国修渠,靠的是明算。若无技艺,空谈道德,如何治国?”
殿内顿时分成两派,争论不休。
旧贵族坚持明经为上,新朝文官则主张三科平等。刘邦笑而不语,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