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轻叹一声,此前抄家所得银子已经消耗的差不多,户部也没有剩下多少。
且土豆、红薯、玉米这三种新粮目前户部在培育种子期间。
想要有所收获,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没钱、没粮,地盘不够,建奴步步紧逼。
若是按照堵胤锡的策略,通过一场大规模进攻,解开危局,必须得有足够的兵力。
两万人咬咬牙凑一凑,也能凑得出,但是这两万人的粮食问题怎么解决。
朱成功的第一批支援也不过两万
可若是一直这么消耗下去,等于以一个广西省和整个北方地区以及大半江南拼消耗,等于自杀。
他根本拼不过。
殿内一片沉寂。
瞿式耜眉头紧锁,王化澄面露难色。
他们都听懂了严起恒的言外之意。
堵胤锡的策略或许是唯一正确的军事方向,但朝廷的经济基础,可能已经支撑不起这样一场豪赌了。
强行推动,或许等不到在战场上与清军决战,内部就会因为资源枯竭而先行瓦解。
朱由榔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严起恒的分析,将他从纯粹的军事战略思考,拉回了残酷的经济现实。
他现在算是切身的体会到“综合国力”和“战争潜力”的含义。
现在的南明,就像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堵胤锡想给病人打一剂猛药,但严起恒提醒,病人的身体,可能已经承受不住这剂猛药了。
是冒着立刻虚脱而亡的风险用猛药,还是继续用温和的疗法苟延残喘,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奇迹?
这个抉择,比单纯的军事决策,更加艰难,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众人思索之际,王化澄躬身道:
“陛下,诸公,方才所议,皆立足于两广及眼前可得之力。然则,云南方面……或也不应全然无视。
孙可望虽有野心,毕竟已受朝廷名爵,名义上为我大明之臣。其麾下兵马雄厚,远胜广西。”
兵部尚书吕大器眼睛微亮:
“王大人所言极是!若孙可望能遣刘文秀部东出黔中,威胁湖南辰、沅,孔有德必不能安坐永州城下!
即便其主力不能全至,能分去清军些许注意力,或输送些钱粮,亦是莫大助力!”
首辅瞿式耜却苦笑摇头:
“王大人、吕大人,此议……恐是画饼充饥。云南兵虽多,然其心难测。
孙可望志在经营滇黔,岂肯轻易令主力离巢,为我朝廷火中取栗?且云南至湖广,山高水远,关隘重重,大军行动,非数月不能达。”
忠贞侯秦良玉也沉声道:
“瞿阁老所言乃老成之见。老臣在川黔多年,略知地理。滇军东来,需先定黔省。而今贵州土司林立,局势混沌,彼等自身通道尚未畅通。
纵有援意,亦难速达。将其视为解永州燃眉之急之策,恐误大事。”
朱由榔静静听着。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孙可望的野心和未来的历史轨迹,知道严起恒和秦良玉的判断更接近现实。
指望孙可望立刻派主力来救命,无异于缘木求鱼。
但是,政治有时需要姿态,需要播下种子,也需要给前线将士和天下人一个“朝廷仍在调动各方力量”的信号。
况且,万一呢?万一孙可望出于某种考虑,比如展示实力、攫取更大政治资本,愿意先派一部偏师或提供些物资呢?
“诸卿所言皆有道理。”
朱由榔最终开口,定下基调,“云南之兵,解不了永州近渴,此乃实情。朝廷破局,首要仍在于自身统筹广西之力。”
他话锋一转:“然,既为君臣名分,朝廷便不可不闻不问。且若能促其东向,即便迟缓,对长远局势亦有裨益。可草拟一道旨意,发往云南。”
他口述要点,由瞿式耜记录润色:
“其一,褒奖孙可望、刘文秀等归顺朝廷、安定云南之功,重申朝廷倚重之意。
其二,详陈湖广危局,永州被围,湘桂门户发发可危。
望其体念国难,顾全大局,遣刘文秀酌情抽调部分精锐,东出贵州,以为声援,牵制湖广虏势。不强求其直赴永州,但求其兵锋遥指,使虏有所忌惮。
其三,望云南方面,念及前线将士浴血,粮秣维艰,设法调拨一批粮米、银两或滇马、药材,经由贵州或广西西境小道,支援朝廷。朝廷必铭感五内,他日必有厚报。”
旨意的措辞充满恳切、商量的口吻,充分体现了朝廷此刻的弱势与无奈,但也明确给出了相对现实的目标——
不是要求主力决战,而是“声援牵制”和“物资支援”。
“此旨意,以六百里加急发出。
同时,另派一可靠能员,携朕之密信与口谕,秘密前往云南,面见孙可望。”
朱由榔补充道,“密使可私下透露,朝廷理解他经营云南之不易,朝廷愿在名分、乃至将来之区划上,予以更明确之认可,但眼下需共渡难关。”
“陛下思虑周详!”瞿式耜迅速记录完毕。
此番给孙可望取信,一来孙可望若是愿意出兵出粮,朱由榔自然记得他的功劳,未来或许能给孙可望另一个结局。
若是孙可望推诿,或是阳奉阴违,此番若是能稳住湖广战局,未来也就别怪他手段狠辣。
云南能否出兵出钱出粮,朱由榔并不报什么希望。
筹粮募兵的事情还是得靠朝廷解决。
现如今永州被围困,根本无法支援任何粮草,全州和灵川等地,此前排锦衣卫过去抄了不少豪强。
所得钱粮支撑三个月时间没有问题。
朱成功接下来的钱粮只需要供给广西这支新军,至少也能撑上一个多月。
目前己方需要尽快打破僵局,堵胤锡的策略虽然竭泽而渔,一战耗尽广西潜力。
但若是能够稳住湖广,有了更多的地盘,接下来便可逐步向贵州一带继续扩张地盘。
只有地盘足够大,人口足够多,才能继续扩充军队,以图江南甚至北伐。
理清思路,朱由榔最终拍板:
“堵胤锡之策,方向无误。坐困永州,是死路;以攻代守,方有一线生机。然,严卿所虑,乃国之根本,不可不察。”
他目光扫过众人,下达了具体指令,每一条都力求在“要兵”和“不竭民力”之间走钢丝:
“第一,募兵之事,照准执行。但需变通:”
他看向兵部尚书吕大器。
“兵额:按堵胤锡所请两万招募。”
“兵源:不拘泥于广西。着令兵部、以及与云南、贵州接壤之州县,广发‘义勇招募令’。
一、面向广西本省,但仅限于:各地巡检司弓手、驿站驿卒、山区猎户、矿工、以及部分与官府素有往来之熟僮、熟瑶丁壮。
这些人多少有些武艺傍身,熟悉山林,稍加整训即可用。
严查籍贯,尽量不征召家中唯一壮丁或主要耕作者。”
“二、面向黔、滇边界。贵州战乱,流民颇多;云南虽定,亦有寻求出路之骁勇。许以钱粮、战功授田之前景,招募其投军。此可部分减轻广西直接压力。”
“三、责成全州堵胤锡、灵川李定国,于其现有控制区及邻近区域,自行招募精勇补充,尤以熟悉湘桂地理者为佳。”
“方式:以‘招募义勇’为名,适当提高安家银、口粮标准,言明是为‘解永州之围、保家乡平安’而战,非寻常征发。
所需银钱,从朕之内帑、查抄不法所得、及东南即将运到之银两中优先支取,绝不因此给广西百姓加征一分一毫田赋、口赋!”
“第二,粮饷筹措,多路并进,严禁盘剥本地:”
他看向户部尚书严起恒。
“广西本地:不动正赋。但可令各州县,清查官仓陈粮、抄没逆产粮食、劝谕尚有存粮之大户‘捐输’。
同时,实施‘战时节粮令’,官府、军中率先缩减开支。”
“外路输入,此为重中之重!
一、严催朱成功,首批粮船务必不惜代价抵达,抵达后立即组织转运。
二、令李过忠贞营,作战目标需明确包含夺取清军粮秣,夺回之粮,就地补给或秘密储存,建立前线粮点。
三、加大与黔、湘西土司、商贾之‘以物易粮’力度,用广西的木材、桐油、锡矿、茶叶等,去换粮食。”
他最后总结道。
“告诉堵胤锡,朝廷全力支持其‘寻机破局’之策。
但新募之兵,非为旷日持久之对峙,而是为配合龙骧军、忠贞营,在未来两三个月内,发动一至两次短促、精准、有力的突击,以求打乱孔有德部署,为永州创造机会。”
“朝廷在此期限内,会竭尽所能,将粮饷、物资输往前线。但两三月后,若局面仍未打开,则需重新评估。
届时,东南后续物资、贸易,或将成为关键。”
朱由榔的这番安排,可谓煞费苦心。
他采纳了堵胤锡“主动进攻”的核心,拓宽了兵源范围,严令保障后勤的多元化和不扰民底线,并设定了明确的时间窗口和止损点。
这既是对前线需求的回应,也是对广西脆弱经济基础的保护。
“陛下圣虑周详,臣等领旨!”
严起恒等人躬身应命。
这个方案虽然依旧艰难,但至少避免了最可怕的“杀鸡取卵”,给了广西一线生机,也给前线搏杀留下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