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做出了决定,声音沉稳:“我们走回去。青苗,你让人驾车先行回府。”
“王孙!”
青苗一惊,想要劝阻。
但在嬴政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只得躬身应诺。
“你和我们一起走。”
“唯。”
青苗跟在嬴政的身后,侍卫们远远的跟在后边。
三个身份尊贵的孩子,第一次真正踏上了咸阳城的街道。
喧嚣声、气味、色彩瞬间扑面而来,与宫中的肃穆宁静截然不同。
明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在嬴政略带诧异和嬴琅看傻子似的目光中,动作利落地解开了精致鞋履的系带,将那双小巧的、一直被包裹在丝缎中的脚丫解放了出来。
明昭她赤着的脚感受着青石板的微凉与粗糙,新奇地看着两旁林立的店铺。
悬挂着各种草药的医馆,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食铺,叮当作响的铁匠铺,陈列着粗糙陶器、鲜艳布匹的杂货摊……
小贩的吆喝、顾客的讨价还价、孩童的追逐打闹、牛马的嘶鸣,交织成一曲混乱却充满生命力的乐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香料、牲畜和尘土的味道,并不好闻,却异常真实。
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碎片似乎被触动,微微翻腾,让她有种模糊的熟悉感,却又抓不住具体。
她只是觉得,这里比那座华丽的宫殿,更让她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嬴政跟在她身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他看到衣衫褴褛的挑夫咬着麦饼匆匆走过,看到穿着丝绸的商贾与店主高声谈笑。
看到官吏按着佩剑在街上巡视,也看到角落里蜷缩着的乞丐……
他心中的秩序之刃无声地运转,衡量着所见所闻与他所知的律法、与他构想中的秩序之间的差异。
这是一种全新的、来自最基层的冲击。
嬴琅则紧紧贴着嬴政,街道上拥挤的人流让他有些烦躁,那些鲜活的生命气息像钩子一样,撩拨着他心底那头被强行束缚的凶兽。
他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暴戾,尤其在看到一个屠夫当街宰杀牲口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凑上去的冲动。
但每当这时,他就会猛地抓住嬴政的手,感受到阿兄掌心传来的温度和稳定的力量,强行将那翻涌的杀欲压下去,小脸因此显得有些苍白和紧绷。
明昭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停下,看着手艺人灵巧地将熬化的糖浆变成各种栩栩如生的形状。
她没有要买,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观察一种陌生的法则。
“看,那是王孙政吗?”
有路人认出了嬴政,低声议论,但不敢靠近,只远远好奇地张望。
嬴政对此恍若未闻,他的注意力被一个正在与店主争执赋税的小工匠吸引,听得十分专注。
明昭回过头,看到阳光下嬴政那专注思索的侧脸,以及嬴琅那努力克制却又忍不住四下逡巡、带着一丝残忍好奇的目光。
她心中那片与世界隔绝的薄膜,似乎在周围这真实、粗糙、充满烟火气的景象中,微微溶解了一些。
她知道,阿政需要看到这些。
阿琅需要在这种正常的喧嚣中,学着与内心的恶魔共存。
而她自己……或许也能在这片真实的人间烟火里,找到那些丢失记忆的蛛丝马迹。
或者,至少找到一种更坚实的、存在于此时此地的归属感。
“走吧。”
明昭轻声说,目光投向更远的街巷。
“我们去看看阿母。这条路,还很长。”
三人穿行在熙攘的市井中,明昭赤着脚,对周遭的一切都投以专注而新奇的目光。
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碎片,在这种真实的烟火气中,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却又如同水底月影,捞不起分毫。
忽然,她的脚步在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前停住了。
摊主是位沉默的老者,面前铺着一块粗布,上面摆放着一些手工雕刻的小物件,大多是木石所致,线条古朴,甚至有些粗糙。
明昭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其中一只。
那是一只陶土烧制的小鸟,形态憨拙,釉色青灰不均,翅膀处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实在算不上精美。
但它圆滚滚的身子,微微歪着的脑袋,带着一种笨拙的、生机勃勃的神气。
明昭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极轻地碰了碰那只陶鸟冰凉的翅膀。
“好可爱!”
嬴政注意到她停下,也驻足看来。
嬴琅则不耐烦地拽了拽嬴政的袖子,他对这些粗陋的东西毫无兴趣。
明昭抬起头,看向摊主,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这个……怎么换?”
老者抬眼,看了看这三个衣着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孩子。
尤其是当中那个眼神沉静得吓人的男孩,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沙哑道:“三……三枚半两钱。”
明昭眨了眨眼,低下头,在自己素净的衣襟上摸了摸,自然是空空如也。
她从未需要自己携带钱帛。她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茫然和失落,那是一种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自身并无凭依的空荡感。
她看了看那陶鸟,又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瘪瘪嘴声音委屈:“没有带!”
嬴琅见状,嗤笑一声,带着点幸灾乐祸:“喜欢?可惜咯,没带钱吧?”
他恨不得立刻把明昭拉走,省得她在这里耽搁时间。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尚带稚气却已显沉稳的手,伸到了摊主面前。
手掌上,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缎钱袋,与这市井环境颇不相称。
是嬴政。
他面色平静,从钱袋中取出三枚沉甸甸的半两钱,递给那有些惶恐的老者。
“买了。”
他的声音清越,不容置疑。
老者连忙接过钱,恭敬地将那只粗拙的陶鸟捧起,递给明昭。
明昭看着递到眼前的陶鸟,小心翼翼的接过陶鸟,眉开眼笑的抓住嬴政的手不停摇晃。
“政哥哥,你太好了!天下第一好!”
“阿兄!”
嬴琅不满地叫了一声,撅起嘴。
“你干嘛给她买?这破东西有什么好!”
他看向那陶鸟的眼神,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破坏欲。
嬴政收起钱袋,目光扫过嬴琅,带着一丝警告,让嬴琅瞬间蔫了下去,只敢用眼神瞪着明昭手中的物件。
然后,嬴政的视线落回明昭身上,嘴角微勾道:“既然喜欢,便拿着。”
明昭将陶鸟紧紧握在手心得意的看着嬴琅:“醋坛精,政哥哥就给我买,就给我买。”
“噜噜…”明昭伸出舌头做着怪像。
嬴琅觉得自己要气炸了。“讨厌鬼。”
嬴琅拉紧嬴政的手:“阿兄,我也要。”
嬴政见他们又开始了日常,青筋凸起。
“买,琅弟想要什么。”
嬴琅见嬴政同意了,大声道:“我要和讨厌鬼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