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符牌的黑光与灰绿灯笼的光芒绞成一片，像两条淬毒的恶蛟，獠牙已噬至叶凡胸前。
冥花教徒的嘶吼、骨刺狼兽喉间的腥风，混着涎水的热气，扑上面门。
叶凡左掌心，真钥的搏动撞得腕骨欲裂；右臂刚接回的力道，虚浮如絮，根本撑不起碎星权杖。身后，金焱身体烫得如一块烧红的炭，眉心焰纹明灭不定，人却未醒。柳如丝力竭，洛星河空手。
绝路。
祭坛上，木雄目眦欲裂，欲扑下，被花七灯笼余威死死压住，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叛徒木魇脸上的恐惧早褪尽了，只剩下毒汁般的快意，仿佛已见叶凡被撕碎的模样。
黑光与绿芒，离胸膛只剩三寸。
骨刺狼兽的涎水，吧嗒滴落鞋面。
——嗤。
一声轻响。
像最薄的刀片划开绷到极致的绸子。
一道纯黑的、吸尽四周所有光线的剑芒，从众人头顶那污浊翻滚的烟尘里，笔直垂落。
落点，分毫不差，正在黑光与绿芒交织最密、三头狼兽扑击轨迹交汇的那一个“死点”上。
冷静，精准，如古时庖丁目无全牛后，量出的那一刀。
剑芒落下。
没有巨响，没有气浪。
污秽黑光凝成的“恶蛟”，无声断成两截，溃散成袅袅黑烟。
灰绿灯笼射出的光触，齐刷刷被裁开，碎成腥臭绿点，簌簌飘散。
三头冲在最前的骨刺狼兽，保持着扑咬姿势僵住，下一瞬，骨甲、筋肉、头颅，沿一道平滑得诡异的斜线，缓缓错开、滑落。切口光滑如冷泉浸过的镜面，血似都怔住，直到尸块砸地，污血才“哗啦”涌出，浸透地面。
一剑。
断邪法，斩三兽。
时间仿佛被掐住了喉管。
花七掌花使脸上的阴笑冻在皮肉里，瞳孔缩成针尖，手中灰绿灯笼“咔”一声，裂了道细纹，光迅速萎靡。
叛徒木魇举着符牌的手僵在半空，牌上黑光倏然熄灭，他脸上的快意褪成一片空茫，嘴唇哆嗦，嗬嗬无声。
祭坛上下的青木遗民和冥花教徒，皆如木雕泥塑。
叶凡缓缓，缓缓抬头。
烟尘里，一道人影由淡转浓，似墨滴入水，渐次凝实。
一身毫无杂色的黑衣，料子普通，却沉黯如夜，能将目光都吸进去。身量颀长，不壮，可往那儿一站，便似一道横亘于前的阴影之渊。脸很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静得骇人，如古井寒潭，望不见底，却映着万物皆可斩的冷光。
他手里没剑。
但所有人看着他，都觉得喉头一紧，似有无形锋刃贴肤擦过。
墨。
他终于真身现世。
“冥花的狗，”墨开口，声音不高，没半点情绪，却冷得能沁入骨髓，“也配碰真钥？”
他目光掠过花七，扫过木魇，在叶凡身上略一停留，又落回花七脸上。
被那目光一罩，花七掌花使浑身血液似结了冰，喉咙发紧：“你……你是‘墨’？！你不是该在‘陨星崖’被……”
话没说完。
墨动了。
无人看清其动作。
眼前一花。
一道比刚才更凝练、更纯粹的漆黑剑芒，仿佛自虚无中生出，凭空钉在花七眉心前三寸！
快！
快得目力不及，神念难捕！
花七魂飞魄散，怪叫一声，将裂了缝的灰绿灯笼拼命往前一搪，身子如中箭之兔向后猛弹，周身炸开一团粘稠灰紫秽气护罩，内中无数痛苦人脸扭曲尖啸。
咔——嚓！
漆黑剑芒点中灯笼。
那邪门法器，连哀鸣都无，如败革般被洞穿！剑芒未停，轻轻点在了灰紫护罩上。
啵。
一声轻响。
护罩如泡影炸裂，内中人脸尖啸着化为青烟。
剑芒消散。
花七踉跄着退了七八步，脸白如纸，眉心一点细微红痕，缓缓渗出血珠。
他眼里恐惧几乎溢出来。刚才那一剑，若非他拼着毁去本命法器、暴退卸力，此刻已是死人。
代价惨重。本命法器毁，心神受重创，修为必跌大境，这道剑伤留下的道痕，恐终生难愈。
“走！”花七再无半分迟疑，嘶声吼着，捏碎怀中一枚保命血符。
嘭！
一团污血炸开，裹住他，化作一道凄厉血光，冲天而起，撞破秽气烟尘，朝西北边亡命遁去！其速之疾，几化流光。
墨未追。
他静立原地，看着血光消失，眼神古井无波，像只是拂去一只蝇虫。
叛徒木魇彻底傻了。他最大的倚仗，一个照面便重伤逃了？他猛一个激灵，转身欲逃。
晚了。
叶凡已无声挡在其退路上，左掌虚握，真钥的气息虽弱，那股位格上的压制却令木魇体内污染如沸。柳如丝和洛星河一左一右逼来，虽力虚，目光如刃。
祭坛上，木雄强撑伤体，一步步踏下，独臂攥紧断矛，矛尖直指木魇，眼里是刻骨的恨与悲：“畜生……今日，你无处可逃！”
木魇面如死灰，眼珠乱转，最后死死钉在墨身上，尖声叫道：“墨！你不能杀我！我知道第七执事大人的计划！我知道‘源海净心诀’碑刻在哪儿！我还知道天衍宗和……”
话戛然而止。
一道细若游丝的黑气，不知何时已缠上其颈。
墨甚至未看他，只朝叶凡那边，屈指一弹。
噗嗤。
木魇头颅飞起，脸上惊愕与不信尚未凝固，脖腔里喷出的血却是黑紫色，带着刺鼻的冥花腐臭。无头身子晃了晃，噗通倒地。
“叛徒的话，一句也别信。”墨声音平平无波，他抬手一招，那缕黑气卷着木魇怀中掉出的污秽符牌等物，飞至叶凡脚边，“这些，或有用处。”
做完这些，墨才又看向叶凡。
目光在叶凡左掌、背后金焱、柳如丝手中令牌上掠过，最后定在叶凡脸上。
“你的伤，甚重。”墨道，“但星核未碎，真钥已醒，犹可救。”
叶凡强压眩晕与虚弱，抱拳：“谢前辈再救之恩。”
墨微一摇头，手腕一翻，掌心多出一枚黑色符牌，形如微缩剑鞘，抛给叶凡。
“用此物，可单向联系我一次。灌入真钥气息即可，我能感应大致方位。”墨声音依旧无起伏，“慎用。”
叶凡接过，入手冰凉沉实，内里隐有一股孤绝剑意蛰伏。
“前辈为何一再相助？”叶凡终于问出，“还有，巡界使所言‘叛道者’……”
墨沉默片刻。目光似越过了叶凡，投向渺远天际，又似沉入了更虚茫的往昔。
“我帮你，是因你手中之钥，与你所行之路。”墨的声音似乎低沉了些许，“至于‘叛道者’……”
他顿住，重新看向叶凡，眼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如电光。
“那是天衍宗予‘不认其天命、不循其划道’之人……的称谓。”墨的声音复归冰冷，“小心天衍宗，他们与冥花勾结之深、图谋之巨，远超你所想。”
言罢，他不给叶凡再问之机，身形开始淡去，如墨迹化入水中。
“此地不可久留。冥花第七执事‘木魇’——非此废物，乃正主——虽被他事所绊未至，但花七一逃，他顷刻便知。万木源海核心秘境入口，正在祭坛之下，阵法已崩，加之你们手中碎片共鸣，门户已开。”
墨最后的声音散于风中，人影彻底消散。
“进去吧。其内或有救你、救你同伴之物。但也……杀机四伏。好自为之。”
墨一走，广场上那股无形剑压方缓缓消散。
死里逃生的青木遗民爆出哭喊与欢呼，旋即又被更深重的悲怆与疲惫吞没，忙于救人、灭火。
木雄被人搀至叶凡跟前，深深一揖：“谢诸位恩公活命大恩！木雄代青藤古寨残存老少，拜谢！”他看向叶凡手中剑符及地上之物，又望望祭坛，面有忧色：“恩公，墨大人所言秘境入口……”
叶凡点头，走向祭坛。
祭坛上，那蜷缩的少女已被扶起，脸色惨白，死死攥着木雄衣角。祭坛中央，原本木雄站立处，石板塌陷，露出一五尺见方、漩涡状的入口，氤氲着柔和青光。精纯古老的草木生机，自内汩汩涌出，只吸一口，便觉精神一振。
叶凡怀中的源锁碎片，连同真钥空间，俱是滚烫，传来强烈的渴望与牵引。
柳如丝查看金焱状况，气息仍弱，但眉心焰纹已稳，体内似有一股灼热之力正缓缓苏生。洛星河服丹调息，勉强能立稳。
叶凡看着青色光门，又看重伤同伴与疲惫不堪的遗民。
别无选择。
必须进。
“木雄族长，”叶凡开口，“我等须入内。友伤待救，亦需寻抗衡冥花与天衍之力。此寨……恐已不可守。冥花必卷土重来。”
木雄惨然一笑：“我明白。祭坛之钥，恩公请取。它本就是开启并稳固秘境门户之枢。”他从怀中掏出那枚泛着青灰微光、形似短杖的古钥，郑重递过。
叶凡接过，入手温润微沉，与源锁碎片同源的气息令他心神稍安。
“保重。”叶凡抱拳。
木雄郑重还礼：“恩公保重。若……若在内得见我先祖遗泽，万请……代我祭告一二。”
叶凡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看向柳如丝与洛星河。
两人搀稳金焱，目光沉毅。
叶凡手握古祭坛之钥，率先踏入青色光晕。
身影顷刻被柔光吞没。
柳如丝、洛星河携金焱，紧随而入。
光门微漾，复归平静。
祭坛下，木雄望光门长叹，转身指挥残存族人，开始艰难迁徙。
叶凡四人进入后不久。
青藤古寨外围林中，几道暗蓝色身影悄无声息浮现。领头者，正是坠星废墟见过的冷脸中年。他手托古铜镜，镜面正对祭坛方向，光影浮动，隐约映出青色光门轮廓，及……叶凡四人没入的最后身影。
“目标已进入‘万木源海’核心秘境——青源界。”冷脸中年收起铜镜，声冷如铁，“记下坐标，传回殿中。冥花第七执事处……依计，递消息。”
“是！”身后几人低应。
暗蓝身影如鬼魅般散入林间，仿佛从未出现。
唯有那青色光门，犹自静静旋转，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古老气息。
光门之内，并非仙境。
叶凡四人足下所踏，是一片无边无际、生机磅礴至令人窒息的远古森林。
巨木参天，望不见顶；奇花异草流辉；灵泉汩汩；珍禽异兽之影于雾霭中时隐时现。
然在这浓得化不开的生机之下，森林深处，隐隐传来令人心悸的、与冥花同源的污秽嘶吼，以及……一阵阵苍凉悲怆的古老战歌，断续飘渺，似从九幽地底渗出。
怀中源锁碎片烫得灼人，直指森林最中央——
那棵半枯半荣、接天连地的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