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缺口的厮杀声已经嘶哑。丁德兴的尸体被敌军钉在残破的垛口上,甲胄被乱刀劈得粉碎,却依旧保持着向前挥斧的姿态。周德兴踩着堆积如山的尸体登上城头,弯刀上的血珠滴落在砖缝里,很快冻结成暗红的冰晶。他扯下那面残破的“燕”字大旗,狠狠踩在脚下,对着城下嘶吼:“北平城破了!活捉朱棣者赏千金!”
城下的朱元璋军队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攻城的士兵如同疯魔般涌向各个城门,连护城河的冰面都被踩得咯吱作响,不断有士兵坠入冰窟,却没人敢停下脚步——胜利的诱惑像烈火,灼烧着每个人的神经。
朱棣站在承运殿的丹陛上,玄色龙袍早已被硝烟熏得发黑。他手中的宝剑斜指地面,剑尖滴落的鲜血在金砖上洇开一朵又一朵暗花。殿外传来夏原吉嘶哑的呼喊:“殿下!快从密道走!西城还能守半个时辰!”
朱棣没有回头,目光落在殿中那幅《燕云十六州图》上。图上的北平被朱砂重重圈住,那是他起兵时亲手标注的根基之地。“密道留给百姓吧。”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黑水河,“朕是燕王,要死也死在北平的土地上。”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呐喊。那声音不似攻城的狂暴,倒像是惊惶的哭嚎,混杂着兵器落地的脆响。朱棣猛地抬头,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甲胄上插着三支箭矢,却顾不上拔:“殿下!援军!是咱们的援军!”
“援军?”朱棣皱眉。他明明已将所有能调动的兵力都投入守城,何来援军?
亲兵指着殿外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是……是吴祯将军!他带水师弃船登岸,从通州绕过来了!还有……还有辽东的纳哈出,他的骑兵已经杀进敌军后营了!”
朱棣大步冲出承运殿,登上角楼。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却吹不散他眼中的震惊——只见北平城外的敌军阵营后方,突然扬起一片黑色的潮水,那是吴祯水师特有的“玄甲营”,士兵们穿着浸透桐油的皮甲,手持长刀劈砍如飞,硬生生在朱元璋的后阵撕开一道缺口。更远处的雪原上,无数骑兵如惊雷般奔涌而来,马蹄扬起的雪雾中,隐约可见“纳”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怎么可能……”城头上的周德兴目瞪口呆,他刚要下令分兵迎敌,却见自己的骑兵营突然大乱。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地跑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将军!纳哈出的人……他们杀进来了!后营的粮草被烧了!”
周德兴猛地回头,只见自己的中军大帐方向燃起冲天火光,粮草的焦糊味混着硝烟飘过来,呛得人睁不开眼。他的骑兵们本就因连日攻城疲惫不堪,此刻腹背受敌,顿时乱作一团,不少人扔下兵器就往南逃,任凭军官如何喝止都无济于事。
朱元璋的中军高台上,廖永忠正指挥亲兵护着朱元璋后撤。他望着突然杀出来的吴祯和纳哈出,脸色惨白如纸:“陛下!吴祯的水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咱们的斥候明明说他被堵在杨村了!”
朱元璋死死攥着腰间的玉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自己的军队像被冲散的羊群,前阵的攻城士兵被城头上的朱棣军队缠住,后阵又被吴祯和纳哈出的人马分割,阵型瞬间溃散,心中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是诈败……”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吴祯根本没被堵在杨村,他是故意示弱,等咱们攻城最疲惫时杀出来!”
康茂才的火铳营此刻成了最尴尬的存在。他们的炮管早已因连续发射而发红,正准备后撤冷却,却被吴祯的玄甲营兜头撞上。玄甲营的士兵们踩着炮架冲锋,长刀劈在火铳营士兵的身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康茂才挥刀格挡,却被一个玄甲营士兵瞅准破绽,一刀劈开他的护肩,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
“撤!快撤到永定河!”康茂才捂着伤口嘶吼,他知道此刻再不退,火铳营就要全军覆没。可他的命令刚传下去,就见纳哈出的骑兵已经绕过侧翼,拦住了他们的退路。那些辽东骑兵个个弓马娴熟,箭术更是精准得可怕,火铳营的士兵们刚跑出没几步,就被箭矢射倒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城头上的朱棣终于反应过来,他举起宝剑,对着城头上残余的守兵们嘶吼:“儿郎们!援军到了!跟朕杀出去!把这些叛逆赶出北平!”
“杀出去!杀出去!”守兵们爆发出震天的呐喊,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跟着朱棣冲下城头。华云龙的亲兵营虽然只剩不足百人,此刻却像打了鸡血般勇猛,带头冲向周德兴的残部。一个年轻的亲兵被敌军的长刀划破腹部,却死死抱住对方的腿,让身后的同伴一刀砍下敌军的头颅,自己则笑着倒在血泊里。
吴祯在乱军之中一眼就看到了朱棣的身影。他的玄甲营已经杀透了敌军的三道防线,皮甲上的桐油被鲜血浸透,却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风。“殿下!末将来迟了!”他大吼着劈翻一个试图偷袭朱棣的敌军,战马扬起前蹄,将另一个敌军踏成肉泥。
朱棣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皮甲传递过去:“来得正是时候。”他指着正在后撤的朱元璋中军,“别让他跑了!”
吴祯领命,正要催马追击,却见纳哈出的骑兵已经抢先一步。这位辽东万户的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的士兵们如同狼入羊群,将朱元璋的亲兵冲得七零八落。纳哈出在马上大笑:“朱元璋!当年你逼死俺爹,今日俺就拿你的人头祭他!”
朱元璋在廖永忠的护卫下且战且退,他的龙袍被划破了数道口子,发髻散开,露出鬓角的白发,早已没了往日的威严。一个玄甲营的士兵差点冲到他面前,廖永忠眼疾手快,一刀将其劈落马下,自己的胳膊却被对方的长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陛下!快过永定河!末将断后!”廖永忠嘶吼着,将朱元璋往河边推。
永定河的冰面上早已乱成一团。朱元璋的败兵们争先恐后地往对岸跑,冰面不堪重负,不断发出咯吱的哀鸣。一个亲兵扶着朱元璋刚踏上冰面,脚下突然一沉,冰面裂开一道巨缝,亲兵瞬间坠入河中,只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朱元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个趔趄,廖永忠连忙将他拽回来,两人只能沿着河岸往上游跑,寻找冰面较厚的地方。
朱棣和吴祯率军追到河边时,正看到朱元璋的身影消失在一处河湾。纳哈出策马来到朱棣身边,弯刀上的血珠滴落在冰面上:“殿下,追吗?过了河就是保定府,周德兴的残部在那边还有些势力。”
朱棣望着湍急的河水,又看了看身边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城头上的硝烟还未散尽,北平城里到处是断壁残垣,守兵和百姓的尸体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追了。”
吴祯不解:“殿下?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北平需要收拾。”朱棣的目光扫过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百姓需要安葬死者,修补房屋,咱们……不能再打了。”他顿了顿,对着纳哈出拱手,“多谢将军仗义相助,这份情,朱棣记下了。”
纳哈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殿下客气啥?俺跟朱元璋早就有仇,帮你就是帮俺自己。”他指着自己的骑兵,“这些儿郎们杀得过瘾,殿下要是不嫌弃,俺再帮你守几日北平?”
朱棣笑着点头:“求之不得。”
夕阳西下时,厮杀声终于渐渐平息。北平城外的雪原上,到处是尸横遍野,朱元璋军队的旗帜倒了一地,被马蹄和车轮碾得不成样子。吴祯的玄甲营正在清理战场,纳哈出的骑兵则在周边巡逻,防止敌军反扑。
朱棣站在东城的缺口处,看着士兵们将丁德兴的尸体抬下来。老将军的眼睛依旧圆睁,仿佛还在怒视着敌军。朱棣轻轻为他合上眼,声音低沉:“厚葬。”
夏原吉走到他身边,手里捧着一份沾满血污的名册:“殿下,清点过了,守城的弟兄们……活下来的不足三成。百姓死伤……超过五千。”
朱棣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天边的晚霞。那晚霞红得像血,映照着残破的北平城,也映照着遍地的尸体和燃烧的房屋。他知道,这场胜利来得太惨烈,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远处的永定河对岸,朱元璋在廖永忠的搀扶下回头望了一眼。北平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只有那片猩红的晚霞,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烙印在他的眼中。他知道,自己败了,败得一败涂地。而朱棣,这个他一直想除之而后快的儿子,终究还是站稳了脚跟。
寒风卷着雪粒,吹过冰封的河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场改变天下命运的转机,就在这惨烈的厮杀与意外的援军之中,悄然尘埃落定。北平城的灯火,在夜幕中一盏盏亮起,微弱,却坚定,预示着一个新的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