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第一天,秋风似乎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凉意,卷动着湘北大地尚未散尽的硝烟与焦土气息。日历翻过新的一页,战场的态势,也在无声中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杨柳滩观测中心被摧毁的余波,在日军中持续发酵。失去了这只相对精准的“眼睛”,日军对汨罗江南岸纵深目标的炮击效率明显下降,变得更多依赖于地图坐标和前沿步兵的粗略引导,误伤己方和浪费弹药的情况时有发生。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中国守军二线阵地和后勤补给线的压力。
而“钉子”高地的最终陷落与守军残部的成功突围(尽管代价惨重),虽然让日军拔除了一颗眼中钉,但他们也清楚,自己得到的只是一片布满陷阱和废墟、地下坑道错综复杂且可能仍有残敌潜伏的死亡之地,需要投入大量兵力清剿和巩固,无法立刻转化为进攻的跳板。更重要的是,中国军队在“钉子”高地表现出的那种战至最后一刻、甚至不惜自毁以伤敌的决绝,给参与围攻的日军部队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与此同时,中国军队在汨罗江防线采取的 “弹性防御” 策略,效果开始进一步显现。在一些非关键地段,守军按照计划,继续有秩序地后撤,将日军引入预设的、更有利于防御和反击的纵深阵地。这些新阵地往往依托丘陵、村落、河网改造而成,火力配系更加隐蔽和立体,且与后方交通线联系更紧密。
日军虽然仍在向前推进,占领了更多的地图上的点,但他们感觉到,阻力并未减小,反而像是在挤进一个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坚韧的橡皮口袋。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代价,而占领的区域,需要分兵把守,后勤线也被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脆弱。中国军队的小股袭扰和冷枪冷炮,如同附骨之疽,从未停止。
长沙指挥所。
气氛中多了几分此前未有的、压抑着的期待。巨大的沙盘上,代表日军进攻锋线的红色箭头,已经深深嵌入汨罗江南岸,形成一个明显的突出部,其尖端甚至逼近了捞刀河。但在这个突出部的两翼和后方,数个蓝色的箭头,正从东西两个方向,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态势,悄然向红色突出部的根部合拢。
这些蓝色箭头,代表着第九战区精心隐藏的外线机动兵团——第26军、第74军(休整补充后部分归建)、第79军等精锐部队。他们利用夜暗、复杂地形和朱赤利用系统【战场电磁迷雾】制造的虚假信息掩护,已经基本运动到位,正在最后的隐蔽位置进行休整和战前准备。
“光亭,你看,”薛岳的手指沿着沙盘上蓝色箭头的合拢轨迹滑动,“第26军已经抵达春华山以北,第74军一部在黄花市以东隐蔽,第79军则运动到了日军侧后的永安一带。形成了对汨罗江以北日军的初步包围态势。现在,就等鬼子再往前拱一拱,把脖子彻底伸进咱们的‘炉膛’里来!”
朱赤凝视着沙盘,系统界面同步显示着外线各部队的实时位置(通过加密无线电静默间隙的简短信号确认)和状态评估。
【外线合围兵团状态汇总:】
【第26军:就位率95%,士气高昂,弹药充足率85%。】
【第74军(部分):就位率90%,士气极高(求战心切),弹药充足率80%。】
【第79军:就位率88%,士气稳定,弹药充足率75%。】
【综合评估:外线兵团已具备发起战役反攻的基本条件。建议等待正面防线进一步消耗敌军,并诱使其更加深入。】
“还不够。”朱赤缓缓摇头,“冈村宁次不是庸才。我们正面防线退得太干脆,或者外线有任何大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觉。现在需要的是‘自然’。要让鬼子觉得,我们的抵抗已经快到极限,他们的突破是凭借实力一点点啃下来的,而不是我们主动放进来的。”
他指着沙盘上日军突出部的尖端:“这里,捞刀河一线,是我们预设的最后一道主要防线,也是‘炉膛’的底部。必须在这里,让鬼子碰得头破血流,感觉到巨大的阻力,甚至产生‘再加一把力就能突破’的错觉。这样,他们才会将更多的预备队和注意力投入正面,从而忽视侧后越来越近的危险。”
“命令正面各军,”朱赤转向通讯参谋,“从即日起,调整防御策略。在捞刀河前沿及纵深的预设阵地,务必死守,寸土不让!要打出比在汨罗江更顽强、更凶狠的气势!要让鬼子每前进一步,都感觉是在啃最硬的骨头!同时,电告外线各军,继续隐蔽待机,加强侦察,完善攻击预案,但绝对禁止任何可能暴露大规模集结的行动!总攻时间,等待战区统一命令!”
“是!”
命令迅速传达。汨罗江与捞刀河之间的广大地域,战斗陡然变得更加激烈和残酷。在一些关键村落、丘陵和高地上,中国守军仿佛焕发了新的战斗力,与日军展开了寸土必争的血战。许多阵地反复易手,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日军的推进速度明显放缓,伤亡急剧增加。
这种“反常”的顽强,果然引起了日军前线指挥官的注意,也刺激了他们。他们认为这是中国军队最后的力量,是绝望下的反扑,只要突破这最后的防线,长沙便唾手可得。于是,更多的日军部队被调往正面,预备队被投入,炮火更加猛烈,甚至频频呼叫空中支援,对捞刀河防线进行狂轰滥炸。
日军第十一军前进指挥所。
冈村宁次看着地图上几乎停滞不前的进攻箭头,以及各部队雪片般飞来的、请求增援和报告惨重伤亡的电文,眉头紧锁。支那军的抵抗韧性,超出了他的预计。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投入了如此巨大的兵力物力,如果不能夺取长沙,政治和军事上都无法交代。
“命令!”他沉声道,“第3师团、第6师团,集中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在捞刀河一线打开突破口!空军,给我全力支援!告诉前线将士,长沙就在眼前,胜利属于帝国!再坚持最后一下!”
他并未察觉,或者说,在正面巨大的压力和“胜利在望”的诱惑下,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来自侧后方的、一些零星而模糊的异常报告——关于小股中国军队活动的踪迹,关于后勤车队遭到的神秘袭击,关于无线电通讯中偶尔出现的、无法解释的微弱干扰……
外线,春华山以北密林。
第26军军长放下望远镜,看着远处公路上日军运输车队扬起的尘土,以及更远方汨罗江方向隐约的炮火闪光,对身边的参谋长笑道:“看来,朱长官和薛长官把鬼子逗得挺上火啊。这架势,是把吃奶的劲儿都用到正面去了。”
参谋长也笑道:“是啊,咱们这边,鬼子就跟瞎子差不多。巡逻队都懒洋洋的。军座,弟兄们可都憋坏了,就等一声令下,抄了鬼子的后路!”
“告诉弟兄们,沉住气。”军长收敛笑容,“好好休息,检查装备。总攻的命令,就快来了。到时候,要让鬼子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铁拳!”
炉膛的火焰,因为正面“炉壁”的骤然灼热而烧得更旺。日军的锋刃,在拼命向前刺出的同时,其根部已不知不觉地暴露在了外线隐现的、更加锋利的中国军队的利刃之下。收缩与合拢,只待那最后的总攻信号。暴风雨前的宁静,已然降临在湘北战场的某些角落。